突然张静安觉得脚底下的桌布似乎是动了一下,自己没在意,没过一秒就听见坐在自己旁边的袁佳突然一声惨叫,“好大的老鼠!”猛然跳起来,一下子窜到了凳子上站着。张静安捧着一碗汤就被这么一吓全泼衣服上了不说,连带着袁佳跳起来一肘子就将她从凳子上给带翻了过去,好在玛瑙一个健步冲上来扶住了她,才没让她给摔翻到地上去。
老鼠啊,这可是寿安堂,内外几十个丫头婆子呢,哪里来的老鼠,还好大的老鼠。
袁佳这么一叫,大家都惊呆了。女人都怕这种鬼鬼祟祟的小动物,吴氏直接绷紧了嘴没反应过来。还是农家出身的老太太吼了起来,“人呢?还不看看哪里来的老鼠?”
丫头下人答应着要扶开主子们搬桌子打老鼠,就看见一道灰色的人影突然刺溜一下给钻到桌子底下去了。
随即就有小丫头也跟着往底下钻,“七爷,您可不好往桌子底下钻。”
然后就听见桌子底下咣啷一声。桌上的盘盘罐罐一阵抖动,那个小小的灰色身影又窜出来了,手里还攥着个灰糊糊的大老鼠。
袁佳又是一声尖叫,差点叫聋了张静安的耳朵。
张静安定睛一看,这不是三婶王氏的幼子袁举吗?
更可怕的事情发生了,袁举居然举着那老鼠直接爬到了张静安的膝头上。张静安差点就吓晕了过去。
张静安还没反应过来,便看见三婶王氏一座山一样地身体一下子压了上去,抓住小儿子就是几巴掌。那雷霆万钧的气势和巴掌扇屁股上那砰砰的动静当真是震得张静安一激灵。
不至于吧,袁举才五岁不到呢。
果然,袁举哇哇大哭了起来,声音震得寿安堂的屋顶都哆嗦了起来。而且连人带老鼠一起死死抱住了张静安的腿不放。
那小脸上的泪水,哗啦啦地往下流。
张静安觉得很可怜,这就伸手抱住了袁举,王氏赶紧一收手,不然下一巴掌就扇张静安身上了。
王氏赶紧道歉,“二侄媳妇,真对不起。”说着又拽儿子,偏生袁举不仅抱住了张静安的腿不放手,还一个劲地往她身上爬,那脸上的泪水鼻涕,连带着身上蹭上的灰尘就蹭到张静安身上了。嘴里还高叫着,不是老鼠。不是老鼠!
他挨打的时候,“老鼠”也跑掉了,这个时候已经被个小厮给抓住了。那小厮哭丧着脸捧着那灰呼呼的小畜牲,“是表少爷给七爷抓的刺猬!”
袁佳又叫了一声。
这回轮到柳氏狠狠地瞪了袁佳一眼,“都怪你,大惊小怪的。”又去给王氏和张静安道歉。
张静安是最倒霉的,泼了一身的汤,挨了一肘子,现如今一个几十斤的小胖子死活扒在她身上躲他娘就是不撒手。
水晶使了吃奶的劲儿也没扳动小胖子一丝缝儿。连带着小胖子的奶妈一起上来,除了差点把张静安给拗折了,也没把这小胖子给扒拉下来。张静安无语看天。上一世就知道三房幼子有点愣,不过这孩子一向被她娘关在院子里,没什么交集,现如今看起来,这何止是有点愣,简直就是个小疯子有没有?
他妈这几巴掌真是把他给打的有点懵。然后就愈发不肯听话了。
三婶王氏都快哭出来了。
张静安只好说,“三婶,我带七弟去我那里洗洗吧。”
王氏只好一叠声答应,回头又叫自己的闺女,大姑娘袁惠跟着去照顾弟弟。
张静安只好试着站起来,拖着死抱着她的小胖子一起回了自家的院子。
至于后头这家宴怎么收场,可不是她的事情了。那碗汤是顺着她脖子泼下去的,好在是大冬天的,不然夏天可是丢人丢大了。不过现如今闹这一会,汤都凉了,她脖子下头油腻腻凉冰冰的好不难受,偏生寿安堂还距离她的院子挺远的。她拖着小胖子走出厅堂就不行了。
几个丫头都想办法哄小胖子撒手,可也没用。后来还是弄来一架老太爷坐的抬杆,将张静安和小胖子一起给抬回院子去了。
小胖子的姐姐袁家大姑娘袁惠就跟在后头,头也不敢抬,不知道在怕什么。
家宴不欢而散,王氏回到屋里就禁不住抹眼泪。
小儿子生得难。前几个孩子生的时候都跟母鸡生蛋似的就生下来了,偏这个,生了两天才生下来,生下来也不哭,就哼哼。到了三岁也不会说话,现如今都快五岁了,还傻愣愣的,一天说不了三句话,关键问题是,好像别人说话,他听不懂似的。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谁都管不住。她都没敢跟老爷子说要送族学去开蒙。
她早就听到底下人议论小袁举是个傻的,可之前她把孩子养屋子里一点点教,想着大点能好点,今天这么一闹,怕是闲话又得来了。
哭了一会,她丈夫袁三老爷袁和回来了,看妻子哭,也跟着叹口气,就劝别哭了。
小儿子傻一点也没啥。他不是还有两个亲哥么?王氏的两个大儿子袁山和袁胜可都是好孩子,虽然没大房的双胞胎那么出色,可也聪明能干,如今一个十五一个十三,大的已经进了禁卫军当差,混得不错。小的在族学里,举业是没指望了,但是跟哥哥一样机灵是肯定的,等大一点给谋个差事,他们做爹妈的也不担心他日子过不下来。
他和王氏的指望,就是这两个儿子了。
有这两个儿子。小儿子将来也有靠。
可王氏刚露了个笑脸就又发愁了,儿子是好儿子,可在国公府里,这两个儿子不是袭爵的长房的,自己夫妻两个又没出息,关键是家里也没多少家底,将来娶媳妇就吃亏。
她才不乐意娶三房老太太的侄孙女呢,当初一起逃难的时候,明明压箱底有个金镯子不肯拿出来安葬太公太婆,现如今倒好意思攀着自家过日子,还琢磨着自己的儿子。真是不要脸。
这琢磨着,就低声问丈夫,“最近婆婆有没有补贴我们点?”
三老爷袁和在武库司弄了个分司点检的差事,这差事清闲,清闲就没多少前途,也就没有多少外快。家里又没有分家,每年就一点俸禄交到家里,每个月的月银就是全部收入了。虽然他们不是长房交际应酬也很少,但是京城的东西什么都贵,想给孩子们过讲究一点还想存下大笔钱也有点不容易。
好在现在老太爷当着家,老太太私下里还能补贴他们,她就指望着家里能帮着三个儿子都娶了儿媳妇就了了事了。
三老爷就不安,“你怎么指望这个,爹还在呢,娘能补贴我们什么?小心传出去,人家戳我们脊梁骨。”
王氏就羞红了脸,嘟囔,“将来娶媳妇,可得选个嫁妆丰厚的。你看二郎娶个郡主,我看三辈子生十个儿子也养得起。”
三老爷抽着旱烟呵斥她,“你就闭嘴吧。”
王氏才不说了,然后又觉得今天情急之下打儿子跟个村妇也没两样十分丢人,眼圈这就又红了,这边自怨自艾着。
婆子就进来问,要不要下碗面宵夜。
她这才注意时间过去了好久,怎么儿子女儿还没回来呢?
一下子又急了起来,刚要打发人去问。就看见女儿跟奶妈抱着儿子回来了。
儿子洗干净了脸,穿着自己这边带去的干净衣服,身上还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香气,像是玫瑰又像是橘子,说不出来的好闻。
一回来就扑他爹怀里,衣服都没脱,一会就睡着了。
王氏就问奶妈,七郎在二郎那里没闹腾吧。
那奶妈就跟她说,“也就奇怪,七郎除了死死抱住二奶奶,也没闹腾,到了二爷那里,别人拽他不干,二奶奶说衣服脏了要去洗澡了,七爷就跟听懂了似的,就松了手,还自己把褂子给脱了,让二爷那边的丫头给他洗澡。洗完了还不肯回来,就在二爷的炕上玩。要不是二爷回来了,怕是七爷还不肯回来呢。”
没闹腾就好,二郎也不是个好脾气的。人家小两口本身还没过顺溜呢。
王氏正在万幸,就看见她丈夫袁和一手抱着儿子,一手拎着一串络子递给她,“儿子把侄媳妇的络子给顺回来了,你赶紧让人给送回去。”
王氏一看,又在胸口堵了一口气,这小子真是不消停,要只是个络子也就罢了,这明显是从什么器物上给硬拽下来的,更要命的是络子下头还坠着一串赤金的小物,有花生,玉米,葡萄,橘子,那花生开口,里头的果仁是玛瑙的,葡萄是碧玺的,橘子是水晶的,每个都只有豌豆大小,零零总总十几样呢。
她正要叫人送回去,就听见外头婆子敲更,说是要各院闭门禁灯火了。这就只能拖到明天了。
第二天一早,王氏让仆妇把络子送回去,可袁惠看见了喜欢得不得了。家里的钱爹娘一个子儿都不肯多花,都攒着给哥哥娶门好媳妇,她虽然每年公中也给打首饰,可光头面什么的都觉得不够,好像这样精巧的小玩意她是想都不敢想的。
她正自把玩着,突然就被弟弟一把扑过来,“我的!”
这回连三老爷都不高兴了,一边吃着饭,一边就在儿子屁股上拍了一巴掌,“什么你的,是你二嫂的东西,赶紧给二嫂送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