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太太就木然地让她打着,一连挨了几巴掌都一动不动。
老太太也就不打了,也打不动了。噗通一声,又跌坐在了地上,婆媳两个一起,就坐在四老爷的尸首旁边一动不动的,仿佛两尊雕像。
袁江和袁佳守在两边。
袁江拳头捏的死紧死紧的,突然从墙上摘下一把刀冲着大门就跑出去,他爹虽然不慈,可毕竟是他爹,还是为国战死的,他作为儿子,就要为他报仇,杀尽那些鞑靼人,以眼还眼,以血换血!
三太太惊叫一声,指使家里的仆妇追上去,将袁江拉回来紧紧抱在了怀里。四老爷已经死了,就留下这么一个嫡亲的儿子,才不过十四岁,这要就跑了出去,那就是送死。
曾文珊走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个情景。
她看了一圈,都不知道该和谁说话。
最后只好走到了张静安的身边,小声开口,“二奶奶,您看,四老爷这丧事要怎么办?”
张静安看了她一眼,不管当初曾文珊是不是打过袁恭的主意。两世人最后曾文珊都嫁给了袁兆。
袁兆做出了那样的事情,袁大房此刻出头的竟然是这样一个进门都不甚光彩的贵妾。
贵妾也是妾,可曾文珊的态度却很诚恳,目光也很清明。
张静安看了一眼哭泣的三太太,失神的四太太,还有魂不守舍的五太太。只能长长地吐了一口气,轻声的开口,“我也没办过,你先看着准备东西,我去想想办法……”
三太太的长媳徐湘也走过来,“二嫂,家里这样。您掌个总儿,有什么事就吩咐我……”她加过来两个月,也是知道自己的婆婆,脾气敦厚温软,关键时刻却是撑不起来事情的。
纵然是分了家,可是四老爷战死,只留下寡妻幼子,他的丧事也应该是大房出面帮着操办的。
可是家里谁也没说话,谁也没指望国公爷和吴氏能干什么。
曾文珊自己跑出来出头,也没人说三到四。
至于要怎么办,连知会国公爷一声也都免了。
大房也没人了,现如今大房能顶事的只剩下国公爷一个人,反正他此刻是顾不上这些的。
袁泰的那些幕僚急冲冲的来找他。是因为出了北大营那样的事情之后,金显带头上书,要让皇帝改立太子了。
事到如今,他们谁能拦得住皇帝改立太子呢?
袁泰在刘易身上花了十几年的工夫,现如今什么都没得到,还赔了长子进去。现在谁当太子又和他有什么关系呢?
他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不吃不动。
自己都不想好了,怎么还会去管兄弟的丧事?
张静安嘱咐曾文珊对外宣称国公爷病了,这就把家里剩下不多的下人们都召集了起来。首先找了应事房的人,把往来亲友的名册分编别类的整理出来,先让人发了四老爷的丧贴。又让人去买了白布黑纱,然后实在是不知道这些细务要怎么办,一屋子女人弱的弱,小的小,只能各自写信回娘家求娘家人帮忙。
张静安是没有娘家的,想了想,只能让人给英国公府的二太太白氏送了信请求帮忙。
只没有想到,英国公府当下就回了帖子,不仅是英国公府的二太太带了一干下人过来亲自帮忙操持。更让人意想不到的是,
英国公府的太夫人亲自过来了。
两家虽然都是勋贵,可平日里并不算熟。
英国公府太夫人比老太爷还大了七八岁,七十多望八十的人了,居然亲自走了这一趟。
有些话,他们这些小辈说一百遍一千遍,老太爷老太太也听不进去,可英国公的老夫人和老太爷是同辈的人,也都是经历过血海生死的人,她来劝老太爷和老太太,效果就好了很多。
送了英国公府太夫人回去之后。依稀仿佛老太爷和老太太的精神虽然悲怆萎靡,好歹神智是清醒了过来。
有白氏帮忙掌总儿操持,张静安就觉得有了主心骨。
张静安原本觉得,在这个时候,他们熟识的人家,差不多家家都有儿郎在前线,生死也不过是转瞬之间的事情,是不会有什么人有心情过来参加你家的丧事的。而且袁兆的事情,袁家不说,不代表就没有旁人看到......
她也觉得大约家里的人要么是慌了,要么是伤心过度,也没人能帮着操办四老爷的丧礼的。
可是谁也没想到,四太太跟傻了一样的坐了半宿之后就硬朗了起来,先是将儿子打了一顿,让他老实给丈夫守灵之后,就开始支撑起来筹办四老爷的丧事。
三太太原本只知道陪着她哭的,看她硬朗起来了,也就能帮着操持了。五太太虽然惶恐不安手忙脚乱的,可好歹也帮了不少的忙。不仅她们来了,她们的娘家能来帮忙的也都来了,袁家的那些不入流的亲戚也都来了。平日里张静安跟他们不过是些面子情,却没想到在此时此刻,他们却都尽心尽力的帮忙操持着。
说句实在话,袁家是多年没有办过丧事了。
更要命的是,募兵的时候。老太爷把家里能动唤的府兵家丁都派出去了。
偌大的国公府,差不多空了一多半。
还好有英国公府,太师府等几个相熟地人家要么派了当家的夫人要么派了得力的管事的帮着操持。
任谁想不到,在这个时候,四老爷的丧事能办得如此周全体面,风风光光。
以前谁都知道国公府有个四老爷,那是因为他不着调,就是个大笑话,现如今大半个京城的人也都知道安国公府的四老爷,因为他死的壮烈。
许多认识不认识的人家都来拜祭了一回。
甚至还有市井小民走过路过,专门折进袁家的巷子在门口磕个头的。
虽然渐渐地,刘易和袁兆诳开北大营的事情也渐渐在京里传开。关于袁家的议论隐隐约约的也都有了,甚至还有御史弹劾袁兆失节叛国的,但是却并没有激起什么波浪,毕竟太子还摆在那里,袁兆又算个屁?
袁家门外有人指指点点,可拜祭的人依旧络绎不绝。
一时之间袁家就好像是在两股大浪互相冲击的风浪之巅,飘飘忽忽,摇摇欲坠,但是始终就是坚持在那里。
毕竟是兵危战险的时候,议论的人少了,拜祭的人渐渐也少了。
张静安只没想到,疲累了这许久之后,居然又会在拜祭的人中看到一个她想也想不到的人。
这天午后,皇孙刘梁,就由两个太监陪着。也来拜祭了。
他看见张静安就流露出孩子气的笑容,似乎又觉得人家办丧事,自己不应该看到张静安就这么高兴似的,只抿了抿嘴,“表姑,你好久没来宫里看我了。”
张静安最近忙得有些晕头,
可此刻突然觉得心突突直跳,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这孩子笑起就如此的槮人。
这是在宫外头,袁家的院子里,国礼不可废,她恭敬地给他行礼,可是刘梁却跳起来挽住了她的胳膊,亲热的抱住了,吓得张静安又是一个激灵。
刘梁挨得她太近了,就差没挂在她肩膀上了,他侧着头,嘴唇就挨着张静安的耳朵,突然极快地讲了一段话,“表姑,我哥哥那么喜欢你,如今他的兵马到了河南了,你是不是特别高兴啊。”
他说话的声音极小,说得也极快,张静安身边的几个丫鬟跟在一步之外都什么都没有听见,只有一个玛瑙似乎有些警觉地想要走近一步。
张静安只觉得头被嗡地劈了一下。背心都是冷汗,抬手让玛瑙走远些,定定地看了刘梁一眼,佯装镇定,“你出宫是圣上吩咐的?你不是偷跑出来的吧,定王妃(刘梁的父亲死在了太子位上,做太子之前是定王,所以何氏是先做的定王妃,先太子死后,为了避嫌,一般也就称她为定王妃)呢?定王妃也不管管你?”虽然是极力镇定,可是说到最后,声音不免还是有点尖利。
刘梁就有些委屈地撇了撇嘴角,摊了摊手,“母亲病了,我问过皇祖父的,皇祖父许我出来的。我又不是出来混玩的,袁家四老爷如此勇烈,我是真的诚心拜祭的。”说得一派天真,却轻轻在张静安的手上掐了一把。
张静安心里又是一阵急跳,知道他这是有话要说,心里虽然害怕,还是拉着他朝花园里的一处小亭子走去。
这亭子很隐蔽,四壁挂了毡子,一边还有琉璃窗。就在一丛迎春花的后头,迎春花还没绽放。但是花丛已然稠密,外头往来的宾客虽然多,可都有下人引领,等闲不会过来这边,就算是有人过来了,他们也都能看到。
刘梁跟着她到了亭子里,装着一副过来休息的样子,可是下人一出去,他就一把拉住了张静安的手,“表姑,我是来求你帮忙的……”
张静安本能地一哆嗦,甩开了他的手,“你想干什么……”
刘梁毫不意外张静安的排斥。此刻也毫无顾忌,单刀直入了,“想必你也知道了,我那个好二叔是最不要脸的,居然帮着鞑靼人诳开了北大营的门,死伤了上万的将士。你说他怎么不去死?还有脸说自己是太子,社稷为重君为轻,这样的废物哪里有资格做太子?所以么…….”他挑眉一笑,“姓金的老头在北大营吃了大亏,于是给皇祖父上书请旨,要改立太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