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老爷又招呼四太太的一双儿女,“佳佳,五郎,好生在家呆着啊……”对着双即将成年的儿女,他更是只能说半句话,因为这两个连看都不曾看他,他也就只能悻悻地走了。
张静安和袁恭一起来的袁家。
送袁恭和两位叔叔带着阖府的府兵家丁一起出发,看到这一幕。当时也是毫无感觉的。她是真没有想到,四老爷说他等这一刻等了二十年并不是假话。也并没有想到,这是这一世她最后一次看到这个混不吝的四老爷。
她当时所有的心思都在袁恭身上,袁恭走的时候,她站在料峭的寒风里,一直目送到了长街的尽头。
那一天,京城静寂的仿佛一座死城一样。
唯一的动静就是马蹄和战靴踏在永安街的青砖街道上的声音。
有选择的,永远是高高在上的那些人。
很多时候,普通的百姓是根本没有选择的。
大批的达官贵人纷纷赶往通州,乘坐那些运送粮草给养来京后空船返回的槽船逃往南方。
可更多的人没有这个能力,他们只能选择将家里的儿郎送上战场。
大秦王朝的命运,就在此一战,要么生,要么死,要么此刻送亲人踏上此路奔赴战场,要么等来的就是异族的铁蹄战靴踏在这块土地之上,生生世世做异族的奴隶。
皇帝扶病起身,亲自在永定宫宫门前阅兵。
没有圣谕,也不需要有什么圣谕。
高高的宫墙之上那个站立的明?色身影就是圣谕。
金显带头,一身铠甲,三呼万岁,叩首而别。
宫墙上号角长鸣,征鼓不断。
大军自永宁门出发一路向北,只留下静寂的圣京城,陡然间安静得仿佛天地之间就剩下无边的寂寥。
时间似乎是停在了这一刻,可似乎又是极慢地在前行。
每一分每一秒,都好像用刀缓缓刻在那些有亲人远去的人的心上。
三月初八,初次交战。
北大营外寨被攻破。
死守三天之后,北大营被攻破。
金显带领人马撤往圣京外城。
带回来的,还有三千多具战死的尸体。
据说,还有一千多具没能带回来,留在了北大营。
圣京城还是那样的寂静,就在外城墙底下。
白云寺主持慧善大师与一众僧众开坛作法,超度生灵。圣京城里剩下的百姓纷纷将家里的寿材送过来收敛殉国的将士,寿材不够的,就有人卸下了自家的门板。
国都没有了,家还能在?家既不保,要门还有何用?
清彻和雅的梵音周遍远闻,伴随着的,是那笃笃笃、笃笃笃,规律,单调,让人痛彻心扉却哑然无声的钉棺材板的声音。
一天之后,袁家的老仆,也是府兵的首领袁三虎背着四老爷的尸体回来了。
四老爷自愿去了第一线的北大营,北大营被攻破之后,四老爷跟鞑靼人血战了三日,最后力尽而死。
是死在北大营最后一道营门跟前的。
死的时候,身边已无旁人,便是几十个鞑靼人围着他。
他一个人浑身是血,死守寨门不退。
其实那个时候,寨墙已跨,鞑靼兵已经攻入了大寨,四老爷带的兵逃的逃,死的死,就剩下他一个人了。
可就是只剩下一个人的四老爷犹自砍死了三四个试图从他身边穿过的鞑靼兵,最后力竭大笑而死。
鞑靼人是从他的尸体上踏进北大营的。
袁三虎当时晕倒在护城河里,醒来就看到了这一幕。
所以趁着?夜,他偷偷爬出来,找到了四老爷的尸体,拖入了护城河里,背在背上又顺着护城河爬了回来,绕了半座城,才找到了个人肯开一线城门,放了他进城的。
他除了四老爷的尸首,他还带回来一个消息。
这个消息,老太爷屏退了所有的下人和不相干的妇孺他才说了出来。
北大营的寨门是鞑靼人逼着太子刘易诳开的。他们以太子刘易为要挟,逼迫北大营的管营督统打开了寨门,一攻而入。
不然北大营足有一万五千兵马,除了济宁卫的精兵之外,还有京城补充的五千精锐,绝不至于一天就被破营。
而且,破营的时候,他还看见袁兆了。
袁兆还活着,他就站在太子刘易的身边。
鞑靼人以刘易为要挟,朝营中喊话的,就是袁兆。
第84章 密谋
鞑靼人喜爱速战速决,面对圣京攻了十日,死了几千人,连城墙的边都没有摸到,这就有些急了。
被俘的刘易就被拖到了阵前。
鞑靼以刘易为要挟,要求北大营开营让路。
朝营中喊话的,就是袁兆。
袁三虎吭吭了半天才说出来,”……太子,世子爷,都换了鞑靼的装束……”
老太太在看见四老爷残缺的尸体的时候就晕了过去。
国公爷在听到袁兆的消息的时候也一下子摔在了地上。
谁也没有想到,天会真的塌了下来。
老太爷强撑着坐起来,一拐杖就打在了国公爷的肩膀上,打得砰地直响,可是国公爷就坐在地上一个趔趄,头都没抬一下,仿佛没有了感觉一样。
老太爷口舌含糊地大骂,袁江和袁山拉都拉不住,张静安依稀听得似乎是在骂国公爷怂包,说男人的耻辱要用血汗洗刷,让他打起精神来,让他去看看他四弟为国捐躯的尸体……
可国公爷仿佛是已经魂飞天外了一样。
就是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四老爷的尸体就在他旁边的榻上摆着,他压根连看都不敢看一眼。
对于他们这样的人家,比儿子死了还要糟糕的就是------儿子没死,投降了异族回过头来还打自家的兄弟。
袁兆帮着鞑靼人诳开了北大营的营门。
不然北大营不会破,四老爷也不会死。
在这个时候,作为袁兆的父亲,作为大秦国的安国公,作为当家顶事的长房当家人,袁泰是不能垮的。
要洗刷这样的耻辱,只有一条路,就是冲上圣京的城头和鞑靼人决一死战。四老爷已经做了典范,袁家人要雪耻,就只有将袁家人的血洒在圣京的城头上。
可是袁泰已经垮了。
他一辈子想的都是捍卫袁家的荣光,走得更高,行得更远。他好不容易走到了皇室的身边,好不容易让长子做了太子身边贴身第一人,可在这一瞬间,一切都毁了,彻底的毁了。
他的心凉了。脊柱弯了,他坐在那里,站都站不起来。
老太爷骂累了,骂不动了。
也就没有人再去管袁泰了。
恍恍惚惚间,他依稀就听见那个他最不待见的儿媳妇张静安的声音,再继续询问那个带来噩耗的袁三虎,“……二爷和三叔他们都到了哪里?”
袁三虎回答她,“……三老爷是在西大营的,按金督帅的令,应该已经放弃了西大营一起撤进城里来了。要想见着人,奴才听说,西大营那边的兵都整合到西门都督顾大人那边去了,想见面。说不定去西门那边能见到。二爷小的没有见到,四老爷打听过,听说他起先是跟着金大人一起的,后来得了任命的,带了人马往北边的黑山口那边去了……”
张静安不知道黑山口是什么地方,老太爷喘息着坐直了身子,想说什么,可口齿不清,气息不顺,什么都说不出来。
那个跟随他多年的一个老军就对张静安说,“黑山口是定州那边勤王兵马过来的必经之路,金督帅大约是怕鞑靼人断了我们的后援之路,才派二爷去驻防的,这是委以重任啊……”
张静安的心还是怦怦跳,委以重任,那就是在风口浪尖兵危战险的地方了?
正说着话,突然外头硬闯进来四五个国公爷的幕僚,看着是要与国公爷禀告什么,但见国公爷就这么坐在地上,满屋子的悲怆,也就愣在了当场。
好一会儿。
袁泰才从地上爬起来,似乎瞬间鬓角的头发就全白了。
他哀哀地长长吐了一口气,回头看着老太爷,“爹,我先出去了……”也不等老太爷回话,这就踉踉跄跄地由几个幕僚扶着走出了老爷子的院门。
老爷子长叹了一声。含糊地嘱咐了两句,让那老军扶着,弯腰去扶一直趴在四老爷身上的老太太,可却哪里扶得起来。
四老爷死的太惨,尸首被马蹄踏的不成了样子。
老太太看了一眼就晕了过去,醒来就又哭,哭了又晕,后来不哭了也不晕了,就这么呆呆地坐着。
白发人送了黑发人。
这让老太太怎么撑得住?
更不要说,老太太平日里就是个心疼儿子的。
三个儿子当中,四老爷行事最蠢,她也就最心疼他啊……
三太太和五太太也只是哭,四太太就好像一个木头人一样站在那里。仿佛一具已经没有了灵魂的躯体。
那小寡妇不知道哪里来的消息,哭天抢地地跑了过来,刚过来,刚才还行将就木的老太太就突然跳了起来,一个耳刮子抽了过去,“你这个狐狸精,扫把星,我儿就是你克死的,就是你克死的,你这个扫把星,我打死你打死你……”挥舞着双手去打那小寡妇,将那小寡妇打走了之后,又去打四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