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帮死太监整人的手段不见得比锦衣卫厉害,但是龌蹉起来那就实在是不想说了。
现如今好了,皇帝将袁恭交给了锦衣卫镇抚司。就凭他们哥俩和袁恭的关系,袁恭就算进了诏狱,不比进了春香楼,但是也受不了什么罪就是了。
他们当真叫了春香楼的席面请袁恭大吃了一顿。席间却怎么都不好意思开口,说这进了诏狱是有规矩的,尤其是皇帝亲口扔进诏狱的人,那进门的金龙鞭注定是要挨的。
袁恭自然也知道他们的规矩,他菜吃得不多,到是将一缸的玉楼春喝了不少。
少吃菜,是怕待会鞭刑的时候吐。多喝酒,酒发散开了,待会受刑不那么难受。他说,“只管打,总归要让她出了那口恶气才行……”
姜武就叹息,“袁二啊,你说你何必呢,这世上最毒妇人心,那个姓方的是个贱人,你媳妇也是个毒妇,你说你,何其倒霉!”
姜文也摇头,“皇上的心思那是最难猜的,这收拾了你,让媳妇跟你回去那最好了,就怕从此……”他不敢说下去了。
袁恭的官职,那是前儿个就辞去了的,现如今身上剩下个爵位,不过是皇帝一句话的事儿。这事皇帝发了话。想必袁家是不会管他的,袁恭也并不想连累袁家的人,所以啊,基本上诏狱这个地方,是皇帝想让他呆多久,他就得呆多久,真的就看外头明珠郡主和皇帝是怎么说话的了。
关键问题还是放出去以后怎么办,要是愣和离了,袁恭这一辈子也完了,活着跟死了也没什么区别。真不如当初私下里分开了也就是了。
袁恭只是笑笑,什么都没说。
一百的金龙鞭,他欠张静安的,就是不知道张静安肯不肯收了。
在袁恭在诏狱里和姜文姜武吃酒的时候,张静安正在缠皇帝说话。她只想和袁恭和离,她可没想要了袁恭的命,更不想他落到锦衣卫诏狱里。
袁恭在她看来,一直是风光霁月在鸾仪卫当差守宫门的那个俊秀青年。袁恭跟锦衣卫指挥使韩毅的关系,还有他和姜文姜武兄弟的关系,她压根就不清楚。
皇帝看着她只能叹息,真不知道张静安嫁给袁恭,到底这两年多都干了什么?光和婆家人斗气了?自己将袁恭放到锦衣卫手里,为了什么都不知道,就知道歪缠。
可张静安真的是被吓坏了。
天子一怒,似乎已经超过了她预想的范畴。
程瑶估计的最坏的情况已经出现了。她如今要怎么办?
皇帝看她如此糊涂,也当真怀疑她要死要活的要跟袁恭和离,也是太糊涂的结果。不耐她再歪缠,于是乎就说,“你让罗山带你去诏狱里见见袁恭,他若是认错,好生把放妻书给你了,朕就放过他,去吧。”
头疼,原来民间做舅舅的给外甥女撑腰是这么个感觉。
扔下张静安径自走了。
张静安坐在那里静静地想了一会,二话不说地拽上了罗山就往诏狱去了。
她到了诏狱的时候,袁恭正在挨鞭子。
别说他正在挨鞭子,就是不在受刑,张静安也就只能在门口传一声话,姜武皮笑肉不笑地看着这个祸水,想装着不认识她,可张静安一口就道破了他的身份,“你是姜武?”
姜武的脸皮就抽了一抽。哼道,“袁恭在里头挨鞭子,一百金龙鞭,你等打完了再来?”
张静安的脸唰地一下就白了。
她说,“我现在就要见他。”
姜武就狞笑道,“现在?晚了,明珠郡主,这是老祖宗的规矩,进了诏狱就没有人能少了这一百金龙鞭的,别说是您了,就是皇上来了,某也是这个话……”
张静安脸上的血色那就是一点也不剩了。
罗山怕这小郡主当真被吓出个好歹来,就轻轻咳嗽了一声,“杂家是带着圣谕来的。让明珠郡主见见袁恭,传一句话,请姜三爷寻个方便的地方。”
他是皇帝身边的大伴,虽然一向不甚兜搭朝野上的事儿,可这地位那是超然的可以的。
姜武当然要给他面子,当下亲亲热热地从诏狱里出来,扶着罗山上了台阶。偏生罗山能活到如今,就是讲究一个规矩,从来不在大臣宗室跟前要强。他是陪着郡主来的,自然是郡主走在前头。
可是张静安此刻就跟梦游一样,浑浑噩噩地跟在他们后头,走进了她一辈子都没想到过会涉足的诏狱。
外头人看诏狱,那与十八层地狱也没什么区别。
应该是个阴深恐怖的地方,可张静安进入的诏狱。除了特别厚大的青砖墙壁外,连守卫都不太多。但是墙上突兀的一对条幅,“三司不入,水火不侵”却让张静安禁不住心头一跳,自先皇末年开始,这锦衣卫的诏狱就是全天下最可怖的地方,因为关的全是官,所以一进来就要先将你的尊严威仪全然剥夺个干干净净……就算不是当众去衣遭受廷杖,袁恭那样高傲的人,也一定很受不了吧……
姜武给罗山面子,寻了间日常他们休息的空屋子让张静安等着,正寻摸着是不是拖两条半死的人尸过来吓唬吓唬张静安,就听罗少开口,“郡主怀有身孕。只与袁恭说一句话就走,姜三爷只管请了那袁恭出来就是……”
姜武知道,什么张静安要见袁恭,作数的就是这个叫罗山的半死老太监,别看外头司礼监的那帮子秉笔太监牛得不行,但是皇帝跟前最亲近的,可就是这个罗山。
他发话了,姜武就不敢造次了,赶紧去叫了袁恭出来。
此时袁恭刚刚受刑完毕,疼得是脸色煞白,一头的冷汗。听说张静安来了,就对姜武笑笑,“姜二哥,给我寻件干净衣服.......”姜武吸了一口气,忍着烦躁寻了自己的一件雪白洁净的亵衣,挡住了他刚刚受过刑的脊背。
纵然是这样,张静安看到袁恭,还是觉得不过半日的工夫,他就已经破碎虚弱得不能目睹了。
一百金龙鞭,牛筋缠古藤用桐油浸泡一百零八天后爆嗮一百零八天,天天再涂抹桐油,水火不侵,刀剑难断,用来打人,那滋味自然也是独特。
纵然袁恭是个身强力壮好身子骨儿的,纵然是姜文姜武兄弟使了手段的,一百鞭子能要了一般官员九成小命,他也的伤筋动骨难于行走才是。
张静安看到的袁恭,虽然是自己走进来的,但是步履蹒跚,脸色灰黄,显然是十分的勉强了。
她倒是也想装出一副强横的模样来,可是她知道自己是做不到了。因为只听着袁恭拖着镣铐走进来,她的身体就仿佛是袁恭手脚上系着的镣铐,随着袁恭挪动那镣铐也响动颤抖得不行,如果不是死死扶住了炕桌,她立刻就得软倒在地上。
因为她是带着皇帝传话来的,袁恭要跪听,可张静安已经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只有罗山扬着公鸭嗓子曼声开口,“奉皇帝口谕,袁恭老实认错,签下放妻文书,就可着袁家接回,如若不然,就呆在这诏狱里好了……”
张静安头脑里一片的空白,就这么呆呆地看着袁恭,看着他伏地的脊背上一丝鲜红的血迹渗出来,又是一丝,可却慢慢地就挺直了起来,他直起身来回罗山的话,“臣不和离,宁可死在诏狱。”
罗山满是皱褶的脸皮子一抖,天生一副绵和的模样也禁不住抽了抽,这边又看了一眼张静安,张静安已经是站不住,就这样跌坐在官帽椅上。
罗山咳嗽了一声,“袁二爷,您可想好了,咱家可就带郡主回去了。”
袁恭看都没看张静安一眼,“我想好了。大伴请将原话回禀皇上。”
罗山怜悯地看了一眼他,又看了一眼张静安,笑了笑,“成啊,明珠郡主,咱回去吧。”
张静安想说什么,可是还是什么都没说出来,就这么被罗山扯着出了诏狱。
姜武跟在她的后头,一路送出来,阴森森地笑,“哎呀,袁二也是倒霉,这诏狱里被媳妇儿送进来的,他要算头一个了吧,哈哈哈哈哈哈……”
罗山把袁恭的话带给了皇帝。
皇帝一点也不意外。他毕竟当了快二十年皇帝了,什么样的臣子没见过?好像袁恭这样进了诏狱跟他打擂台的多了去了。
不过臣子也分几种,那种皇帝不想要的,皇上就觉得,既然你脑子这么轴,就仍在诏狱里死成一堆烂肉就算了。可是皇帝觉得袁恭这个年轻人他还想使唤,而且还很有希望留给儿子使唤,所以并不想他就此烂在诏狱里。
他看向张静安,张静安就求他,“皇帝舅舅,我只想和离,不想袁恭死。”
皇帝就冷笑,“你就只会给朕找?烦,当初是谁死活要朕给你寻个公道的,现如今倒要朕食言吗?朕白疼你十几年,你连朕的脸面都不顾了?都说女生外向,你说你既然还心疼袁恭的性命,干什么非要闹和离?你难道不知道,你这一闹,袁恭要么就一辈子抬不起头来见人,要么就干脆死了算了?朕都跟着你丢人,你竟是连自己的身份都忘了?”
张静安沉默了,闷闷地开口,“我就是受不了他心里喜欢别人,却只能违心迁就着我,还为了那人骗我,我不想和他过了,可我不想他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