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泰作为国公,作为看着当今皇帝如何登上皇位的人,那是深深了解这个帝王的心思的。他盘算了无数次,靖江王的亲事黄了,也许并不会动摇皇朝的根本,可却影响到了皇室在宗室跟前的权威。这个帐皇帝必然要找人算的。
事情出了,袁家,吴家,程家。还有靖江王府,论起来,最容易抓小辫子的就是袁家和吴家。
吴家已经把锅甩给了袁家。
袁家要是再拿不出个章程来。
就等皇帝动手,他实在是不敢想这是个什么结果。
皇帝不会拿靖江王和程瑶的私情来下手的,毕竟要一张锦被遮掩了去。
可张静安骂袁恭和方瑾通奸,张静安还被吴氏推倒在地差点小产,这都是明摆着的把柄可以供给皇帝出气。
他们每拖一刻钟,那就是让皇帝多生一刻钟的气。
皇帝已经把方瑾给拘到宫里去了。以袁泰对方瑾的了解,那真还是个毁人不倦的贱人,最起码,也会将袁恭拖下水去的。
可袁恭下去了,他还能解脱得了吗?
事到如今,事不宜迟,不管张静安说什么,他们都得答应下来。
他还就不信了,这件事情过去了之后,张静安还能真的逼家里兑现承诺?
再说了,皇帝身体不好,这是明摆着的事情,张静安也就是凭借皇帝在这里作威作福,他们拖个两年,等新皇即位了,到时候袁兆成了新皇的得意人,他们哪个还用看张静安的脸色行事?
他把袁恭叫到正院,“你现在赶紧先哄了张氏进宫,不管是在皇上跟前哭也好,求也罢,总归将事情给平了过去,总不能就这么拖在这里。”
袁恭不动,要想张静安配合,除非他答应和离。可是他是不肯的。
袁兆也劝他,“和离是丑事,我们也是绝对不会答应的。弟妹也不过是一时气愤,所以你先打个马虎眼儿,以后你们夫妻日子还长,再徐徐回还罢了。”
父亲的态度,袁恭早有预料,可大哥这么说。他还是略略抬眼看了一眼。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愈发苍凉,父亲是为了这个家,大哥自然也是为了这个家。可他们却不知道,他再不能和张静安说一句忽悠她的谎话,这根本不是能够徐徐回还的事情。
他这时要是答应了张静安,那就是完了。
这辈子再没有任何的机会,重新获得张静安的信任了。
他重新垂下头,“我去程家请罪……”
袁泰已经焦虑到不能容忍的地步,“你去顶个屁用,你这脑子简直是个废物,你去请罪,你进得去程家的门?还有靖江王和皇上,那是你见的了的?”
他怒视着袁恭,“你这是要把全家拖下水不成?你要为了张氏,让全家跟着蒙羞吗?”
袁兆也觉得弟弟有些犯了倔劲儿,也跟着想劝。
可袁恭就占了起来,“那就我跟明珠一起去,去求皇上……”
袁泰一巴掌就扇在他头上。直接就将高大的儿子打得一个趔趄,还犹自不满足,抓起桌上一柄玉镇纸,咣地一声就砸在了袁恭地头上,血哗啦啦地淌下来,让袁泰愣了愣,可却激发起更加不可遏制的狂性。
他早年不过是乡野间一个军户的儿子,后来出兵放马,也不过是个大头兵,风云际会,他们父子跟对了主子一路改天换地到了如今这个地步,期间的那个艰辛,哪里是袁恭这种生在锦绣堆里的小儿能够理解的?
他跟疯了似的对儿子拳打脚踢,袁兆要拦,他推开袁兆上去又是一脚,这一脚,正好踹在袁恭心口上,一阵闷疼,就让袁恭眼前发花。
袁泰气喘吁吁,“你不答应张氏,她能到皇上跟前好好说话?我怎么就养了你这么个废物,你母亲还躺在病床上,你想她死吗?”
袁恭缓缓地爬起来,扶着凳子才慢慢直起了身子,他突然觉得他这二十多年真的是活成了个废物,一点意义也没有。
与其这样,他还要这样下去吗?
他吐了一口血沫子,突然就觉得,似乎什么也都无所谓了,他默默地爬起来,“我不和离,已经分过家了,我自己一人做事一人当……”
袁泰怒不可遏,抓起旁边一把檀木的椅子一下子砸在了袁恭的身上。“给我把他拖下去,我看他还跟我硬项!”
老太爷赶过来,就看见几个下人抬着袁恭从屋里出去,但见春凳上滴滴答答地往下淌血,不由得大惊失色。“老大,你这是干什么?”
袁泰喘息不定,却实在不知道该和老太爷说什么好。
老太爷又是怒又是失望,“狗屁的事情,你他妈的就慌成了这个样子。老子现如今就进宫去,把事情跟皇上讲清楚,还能杀了剐了你?”
袁泰心想,你老知道什么?
你这是送上去给皇帝当筏子。
可却不好这么说,只含糊道,“我只是恨二郎,连屋里的事都管不好……”
老太爷却被吴家气得更甚,直接冷笑,“你也好意思打你儿子,看看你自己,吴氏把那个外甥女儿弄到家里,才他妈的是个祸水破落货,她还好意思就躺在床上装死?”呸了一声,“老子倒了八辈子的霉,给你娶了这么个扫把星回来。连带着一家大小都倒霉!”
袁泰被他骂得无话,好在老太爷也就骂了一句。
只这回,他并不是一个人来的,他身后还有老太太呢。
要说谁最恨吴氏,那就是老太太,她为了袁家吃了这么多苦,最后她生的三个儿子,什么都没捞到就这么被赶了出去,她和吴氏的仇可就大了。
连带着看这个她一粥一饭养大的继子也没了感情。
这个时候正好落井下石踩上一脚,“还说书香门第的小姐,连儿媳妇都扯着头发打,明珠脾气爆,可她肚子里好歹是你们的孙子,嫡亲亲的骨血,老虎还不吃亲生子呢!”跟着扬了声音,“人家好歹也是宫里出来的,是个郡主呢,可不比谁高贵?人家凭什么给你们这些破事开脱?就凭你差点打掉人家的孩子?旁人的娘都挡在儿子前头,只你比人不同。倒是逼着男人打儿子挡在自己前头?”
本来还想多说两句,可老太爷已经走远了。
这个继子虽然没说话,可低头站在那里,眼神幽幽的好不吓人,她不敢久待,赶紧撒丫子追着老爷子去了。
就老太爷的干涉,袁恭没给关起来。
老太爷也亲自去了宫里,想要跟皇帝解释。可传说皇帝病了,谁也没见。
可事情还是僵在了那里。
最后还是袁恭做了妥协,并不是他当真被父亲大哥说动。而是因为,张静安实在是将他逼到了退无可退的地步。
袁恭不肯合离,张静安就不肯吃药吃饭。
袁恭拖着,她就一口药都不肯吃。后来连饭食和茶水也不肯进了。
袁恭再去看她,就看见她靠在那里,苍白憔悴得仿佛脱了水的鲜花。见他进来,只冷冷地扫了一眼,连话也不肯说了。
袁恭活了二十年,直到这一日,他才知道之前的种种。其实不过是小小的烦恼,直到今日他才知道什么叫做锥心之痛。
那些甜甜美美热热闹闹的生活,瞬间离他远去,摆在他跟前的,是世人的谴责,家庭的离散,以及人生万劫不复的幻灭。
最近几天,袁泰并没有放过他。现如今他的耳边仍旧响着父亲的斥骂,“你既然要滚,就给我彻底的滚,你母亲多年不易,这番祸事全然是由你而起,要是因此让你母亲蒙羞遭祸,你还有合面目去见你母亲和弟弟妹妹?”
可他眼前耳边只不断闪现着张静安陡然回头看他的那一瞬间,她眼里泪花闪烁,全然只有悲愤和绝望,就那么指着他的?子骂他“……我只奇怪你怎么突然对我这样好,原来是在这里等着我,都只是为了方氏套我的话……你们这对奸夫淫妇……”
这几日张静安还躺在病床上挣扎,而此时此刻,他却是恨不得去死的痛苦。
此时唯一的念想没有别的,就只剩下等她冷静些,他要和她解释,他不是她想的那样的人……
可要怎么解释?父亲说的对,一切的祸事都是因他而起,他害得张静安如此,他要如何解释张静安才能原谅他?
她的性格那样执拗,那样刚烈,如果她就此再不原谅他了,他要怎么办?
要是她连一个解释的机会都不给他了又怎么办?
她居然从没有相信过他对她的心意……
他要怎么办……
她宁可不吃不喝,不顾自己的性命,不顾肚子里孩子的性命,也要和他分开。
老太爷暴怒地当着张静安的面打他,她连看都不肯看一眼。
一连两天,她就那么忍着一口饭食也不肯吃。
而他看着她花瓣一样的容颜从苍白转向憔悴,从憔悴转向枯萎,他还能如何呢?
要么失去她,要么看着她这样折腾自己和肚子里的孩子。
要么……就丢掉一辈子的骄傲和一切的努力,丢掉家族的期望和荣誉,做最后的一搏!
他走到张静安跟前,只觉得自己浑身都是僵硬的,不知道用了多大的力气才能忍住不去拥抱她,亲吻她,祈求她,而在此时此刻,他却只能说,“你把汤药吃了吧,等你好了,我们就进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