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还在说话,那边韩毅大人就招呼人会议。不出意外的锦衣卫上下,不论是鸾仪卫还是镇抚司衙门的人不当值的都先回家收拾收拾准备准备,这几天朝廷肯定有大事,从明儿个开始,一律不许溜号请假,都得全值。
袁恭得了消息,这就赶紧一溜烟跑回了家。
回到家里,才发现家里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先是早上老太爷把国公爷和大太太叫了去正房,也不知道是说了什么,老太爷气厥了过去,请了白老太医过来。然后就是听说永宁坝崩了,五老爷和六太爷赶去顺义那边了。然后是大太太突然感觉不大好,躺下了。六少爷从二少奶奶那里拿了块糕回去把三太太给吓晕了,请了大夫来看,说是三太太有了身孕。年纪大了,这一吓有点胎气不稳,三老爷也从衙门里赶回来了。
袁恭听得一愣一愣的。他早上刚出门的时候还是风平浪静的,怎么就这么大半日的功夫,家里就成了这个样子了?他跑去上房看老太爷,老太爷谁都懒得见,只吩咐他如今赢了梁家的赌,却不能要梁家的钱,免得梁家借此作妖。过去看他娘,吴氏是老毛病了,其实就是不能劳累,不能生气,这也不知道是不是又挨了老爷子的骂。确实是状态不太好,躺着看来又起不来身了。打发他去三房去给三太太道歉。
到了三房,三老爷已经去太医院去请专攻妇科的胡太医了,张静安正跟袁惠一起坐在一起说话。袁恭是侄儿,婶子躺在屋里,又是因为怀了身孕,他也不好意思拜见,只跟袁惠打了个招呼,要跟三太太道歉。三太太身边的婆子就赶紧出来说,这不怪二少奶奶,让二少爷和二奶奶不要耽搁,赶紧回去歇着吧。
袁恭一头雾水地又被打发了出来。一路跟张静安回到自己的院子里,喝了半壶蜂蜜薄荷茶才静下心来问张静安家里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其实张静安挺冤枉的,早上老太爷是冲国公爷夫妻两个发火晕倒的,可五太太说是被自己气的。她从头到尾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然后就有人说永宁坝塌了,可永宁坝塌了水灌入了京城又岂是她的错?她只不过叫了袁举来自家屋里玩,结果那小子将一个?色羽毛的面具给带了回去,还吃了一嘴红莓果酱涂的满脸都是回去吓唬他姐,结果袁惠吓软了腿,叫了起来,三太太从屋里出来看了一眼发现儿子一脸的“血”却吓得晕了过去,那边请了大夫过来才知道三太太又有身孕了。
袁恭听了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这一日家里也确实够乱了,三太太老蚌怀珠没事也还好,要是有事,也真够麻烦的了。
他一头的恼火,叹气,“你跟三婶道了歉没?”
张静安就怔了怔,她在袁恭眼里就是那不讲道理的人?这点子事情她还干不好吗?还用他废话?
她这里别的不多,药也是最多的,早就包了阿胶和燕窝去赔了不是。她坐在员工的对面,“……大夫说没事,就是年纪大了,要多躺躺,去太医院也是去开保胎方子的。真正被吓坏的是袁举,带着面具,还故意将红艳艳的果酱涂了半张脸,结果一下子就吓晕了母亲和姐姐,现如今跑没影了。下人婆子到处在找呢。”
袁恭听说了就觉得,等三叔回来,袁举少不得屁股要开花。
不过他更关心的是张静安的赌约问题。
这就撇了一眼张静安,也觉得她今天打扮得很漂亮。大约又出门去找人玩了。
不知道怎么的,心里就是有把子火。这些日子,他太忙乱了。人忙,心也焦。朝里的事,家里的事,陀螺似的连轴转,连带着还要心烦张静安那个赌约的事情。
可以预料的是,家里只要是有点心的人,大约都是他这个情况。
要不是如此,老爷子今天能突然倒下?
而张静安,却似乎从来没有焦虑过(安主子表示,我活了两世,将来要发生什么我自然是都知道的。我就是不说,主要是说了你们也不信…….呵呵)。
他随即又问,“祖父病倒,你怎么不在跟前伺候汤药?”
这话其实问的也没有错,只这些日子,张静安心情不好,也就格外的敏感,依稀就觉得这是袁恭将老太爷病倒的责任归到她头上的意思。
她怔了怔,又抿了抿嘴唇,试探道,“太医说祖父没有大事。”
果不其然的,袁恭立刻不满,“没有事你就不管了?要知道全家都看着呢!你这三不五时的惹点动静出来,老人家怎么能受得了?”
张静安就愣住了,心里一直小心谨慎地绷着的那根弦就这么被狠狠地拨了一下。扯筋扯肉的,似乎一下子就扯出血来那么的疼。
袁恭这是对她不满了。
他其实还是对她不满意的。
她心里好难受,忍不住就分辩,“祖父前几日还好着,是今天和大伯大伯母说话突然病倒的……”
她这话分辩得方式可不大对。可袁恭的心多少还是向着他的爹娘的,听她这么一说,就觉得她推卸责任,脸上也就带出不愉来了。“感情这些日子,一桩桩一件件,都还是我爹娘惹了你厌烦了?亏你也说的出口。”
张静安两世人其实都谈不上口舌便给,尤其是面对袁恭,她发现她恨得他牙根痒痒的时候,尚且还知道怎么使唤自己的舌头,反倒是现如今,他这样冷言嘲讽,她非但不能反击,反倒觉得自己心里塞了大大一团的东西,难受得要死掉了,哪里还能说什么话?
上一世就是这样,她只要面对袁恭,就会失去了所有的防备。一辈子穷途末路,最后只有死路一条。
其实她这辈子也真的没有变多少。
她最后还是那么笨,不会讨人喜欢,作甚么都是错的,惹得他厌烦。一点都不曾变过……
知道喜欢袁恭最让人讨厌的事情是什么么?
那就是永远都让张静安觉得自己特别的卑微,特别的无能,特别的废物……
她硬撑着回答袁恭,“是我麻烦了你们家,我有罪是吧?”
袁恭勃然大怒,“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张静安的牙根都要咬碎了。“就是字面上的意思,袁二爷不愿意搭理我,以后就可以不搭理,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作死了就去死,再不惹你厌烦就是了。”
多少日子,张静安不曾显露过她孤拐暴躁的本性了,袁恭被她的不可理喻简直震惊到不能理解的地步。
袁二爷也并不是好性子的人。
他手边正放着那甜白瓷的盖盅,顺手抓起来就是咣啷一砸,看张静安白了脸,才没跳起来再发火,只冷冷地盯着张静安,“你道爷我想管你的破事!”
一句话,就把张静安勉强撑起来那假装坚强锋锐的表壳给打的稀碎。
总归又和上一世一样。
有事没事,一场吵闹。
袁恭扬长而去,不管背地里如何混乱。
好歹他还能出门去做他风光倜傥的袁二爷。
而张静安,除了他,什么都没有,只能留在这个孤寂的,冰冷的,毫无保护的空房子里,自怨自怜。连呼吸都那么的艰难。
她突然站起来,“给我收拾东西,我要去程家……”
然后一阵风一样的跑去找程瑶了。
程瑶很惊诧她突然跑过来。
不过还是果断的收留了她,因为张静安只跟她说了一句,“我心里好难受……”
作为一个好朋友,这个时候果断什么都不问,先收留了她再说。
说起来,袁恭也是没有料到自己和张静安会突然吵架的。
他其实也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所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那都是屁话。很多事情之所以能顺利,那是因为这件事情的方方面面都还过得去,所以最后就顺理成章的顺利了。
很多事情也许你殚精竭虑,左右周详了许久就是成不了,往往就是毁在一些小节之上。
更不要说,他和张静安还是结发的夫妻。
张静安不好,他也好不了。
他明明知道这个道理。
但是说到底,他在张静安身上花的心思还是太少了。
她虽然生活简单,每日里就是看书写字画画玩字画,再念念佛,养养猫,简单的就和墙上一幅画一样,可人毕竟不是画。
袁恭突然发现,他其实并没有真的了解过张静安。
他一味的顺从她的喜好,两个人看着相处是简单而愉快的。一点点小的情趣,就能让两个人高兴好半天。
可实际上呢?只要出事,就是大事。
他们永远是不合拍的。
他简单的将张静安归结于天真冲动头脑简单不靠谱的小姑娘,总想着收拾她惹出来的烂摊子。
可却从来不曾想过张静安会是什么样的一种感受。
吵架的时候,袁恭觉得他不认识张静安了,回头想想,他也觉得,他根本不是吵架时候的自己。
张静安总有本事,让他心底里所有的情绪暴露无疑,一点藏不住不说,还一下子能爆发强十倍。
在外头,袁恭可是风光霁月颇有胸怀城府的袁二爷。
回到家里,他竟然成了张静安摸都不能摸一把的炮仗。
躺在书房一点人气都没有的凉炕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