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玫失神,喃喃问道:“姐,你说什么?娘在族人面前打了大兄板子?”
怎么会如此!
怎么会如此!
她怎么不知道,徐夫人亲自动手在众人面前打了徐立前的板子!
徐立前那样的身份那样骄傲的一个少年人,当众一顿板子,打在身上也是打在心上,他的一身精气神都要被全部打废了!
难道是徐夫人存心要废掉自己的儿子!但事实分明不是如此,她分明对徐立前寄予厚望!后来就徐玫偶尔几次下山小住之时,几次都看到徐夫人依旧在督促鼓励激励甚至用上激将法却逼迫徐立前,直到最后,似乎她一次她说话时候说的狠了让一直默默承受的徐立前突然爆发也说了不知什么话之后,才让徐夫人彻底绝望,放弃了徐立前,真正开始培养徐惠当她的接班人……
徐玫恍恍惚惚回忆着前世那显得单薄的记忆,突然狠狠地给了自己一个嘴巴子!
她知道徐夫人心中有执念,知道后来的徐立前面临着那样的结果,但她和其他人也一样,都是错估了徐夫人心底那执念的程度!或者说,她们其实都不太了解徐夫人的为人!
“姐,你知不知道娘为何不许大兄下场应试?”徐玫自责完,顾不上向徐惠解释其他的,抓着她问道:“只是应试,就算取得功名,又不是一定要去走仕途做官。而且,有一个功名在身,无论与什么人打交道,都要方便多了。”
只要有了秀才功名,便能见官不跪。
而徐氏是商贾之家,虽然富贵,却是白身。若是遇上那死脑筋或硬是要恶心徐家的官员,找了个机会强迫徐家人下跪呢?纵然事后徐家能够报复,但当时遭受羞辱,总是恶心人!
若有能力,为什么不有个功名,到那里都能堂堂正正地站直!
徐玫之前没有一定要拦下徐立前,心中仍旧想着,事过之后,无论是去劝徐夫人,还是去劝徐立前,她都准备了一番话要说,总不会让这母子二人之间的关系弄得前世无法挽回的地步……但她怎么也没想到,徐夫人这么简单粗暴地爆发了,直接就将裂缝种了根!
快的她都来不及有反应!
“娘不肯说。”徐惠见徐玫白皙的面颊上留下了一个鲜红的巴掌印,已经无心再埋怨她,迷蒙着双眼,摇头道:“她不说,我们就什么都不会知道。”
徐玫沉默了良久,道:“姐,我跟你下山。”
徐惠点头:“我本来就是找你回去的。”若是能遇上父亲,就更好了。但父亲没有回来,徐惠心中失望之余,还是希冀着徐玫能有办法劝一劝徐夫人和徐立前。
——徐玫知道徐立前进城会去应试,还大胆地却截住了人;而她分明同徐立前早一起,却什么都没有察觉到。
万一徐玫真的有法子呢?
无论有没有用,总比事情发生之后,那些假惺惺相劝暗自看笑话的族人要好的多!
两人略微收拾了一下,就急急下了山。
徐玫匆匆回到徐家,站在梧桐苑门前之时,太阳正消散了最后一点儿余晖,天色飞快地暗了下来。
“小姐,夫人请您进去。”宝瓶低声向徐玫道:“夫人心情很差,恐会问您入城之事,望小姐您能小心作答。”
她并非是要帮徐玫,而是不想徐玫再去触怒徐夫人,让徐夫人越发伤怒难过。
徐玫点头领了宝瓶好意,同徐惠一起,跟着宝瓶,踏进堂屋,又拐了几步,进了里屋。徐夫人此时俏面煞白,目光正不知盯在何处。她听见动静转过目光,双目一片赤红。
徐玫和徐惠因这目光都是一颤,忙敛目行礼:“女儿见过母亲。”
“嗯,您们来了。”徐夫人的声音有些哑,却十分平静,根本听不出其中有恼怒之意。她开口一如平常一般直截了当,问徐玫道:“你是怎么知道立前离家进城是想参加科举?”
“回娘亲的话,女儿并不十分清楚。”徐玫轻声道:“只是因为几次与大兄说话时候,大兄都对胡公子十分推崇,言语之中有效仿胡公子应试为官为国为民之意,是以女儿回道观路上,听闻县试就在这几日,便突然多想了一丝,派了小厮去县学看看。小厮很快查明,大兄当真由胡公子代为报名成功……”徐玫飞快地抬头看了徐夫人一眼,又低头自责地道:“女儿糊涂,没能拦住大兄,望娘亲责罚。”
“你没有什么大错,我犯不上怎么罚你。”徐夫人依旧十分平静,道:“说起来是我自己疏忽,明明猜到立前应偷偷在钻研时文,却明知道胡不为对他影响很大,却没有引起重视。”
前前后后,徐立前的行踪,徐玫的行踪,县学前的变故等等……此时徐夫人心中已经全部清楚,是以她仅仅简单地问了徐玫一个问题之后,就不再追问更多的细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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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0 两相劝
姑苏这么大点儿的地方,只要她想知道,就什么都能知道。
“娘,那胡不为为何害大兄!”徐惠此时才得知内情端倪,俏脸愠怒,咬牙切齿。
徐夫人却没有恼恨之色,道:“少年知交,自然彼此互助。而相助友人走科举之路,堂堂正正说到哪里也是问心无愧,怎么能用‘相害’一词。我恼的是,你大兄他到底不辨亲疏。我这个当母亲的喜怒,竟然不在他的考量之中。”
所谓父母之命。
这个时代,讲究的就是伦常。身为儿女,只当以父母之喜为喜,以父母之恶为恶。
“就算那胡不为真的有心怂恿,也一样是因为徐立前意志不坚。”徐夫人从来都不会仅仅将因由归罪于外人。这是她的立世准则。
徐惠沉默了。
徐玫观察之下,觉得徐夫人的情绪应是真的平静了许多,低声道:“娘,您恼了要罚大兄,为何要在众人面前?大兄心高气傲,怕是不能忘怀。”
徐夫人面色变了变,冷声道:“我就是要他记住!”又补充道:“从前是我态度不够明确,让他少了顾忌!让他的心,他的骨,他的皮肉都记住了,今后才不会再犯这个错误!”
徐玫微微心颤,见徐夫人已经隐隐露出疯魔之意,再不敢多问一句“为什么”。而且根本不可能得到一个答案。
她和同样惊颤的徐惠对视一眼,行礼告退,慢慢走出了梧桐苑。
步履沉重。
“现在怎么办才好?”那样的徐夫人没有能敢去触怒,徐惠一时间没有了主意。
徐玫稳了稳心神,道:“我们去探望一下大兄。”
徐惠点点头,心思重重。
松涛院一片压抑。
石青被罚禁闭一月,此时迎出来的是水墨和丹画。
徐立前身边的丫鬟书童取名都很文雅,很明显地昭示着他的喜好。这些都是小处,徐夫人也没有明确地责令不许。
“公子正醒着。”水墨眼中有泪,施礼道:“还望两位小姐能够开解公子一二。他醒之后,滴水未进。”
仗责之时,徐立前又痛又怒又羞又恼又绝望,咬牙忍耐到最后,才昏迷过去。
徐惠眼睛又红了。
徐玫心中自责,亦不好受。不过,她的目光很快就坚毅起来,踏进房门,看见面容苍白的徐立前正站在屋子中间,不禁怔了一下。
也是。
徐夫人狠心仗责徐立前,是希望徐立前记住教训,并不是为了彻底废了他。所以,徐立前皮肉肯定溃烂受苦,但他身怀武功,身子骨肯定无损,清醒之后,能站起来,并不意外。
“大兄,你……”徐惠眼泪涟涟,哽咽难言。
“多少年了,都没见你哭,怎么今日又落泪了。”徐立前看向徐惠,温声道:“惠儿,我今日让娘亲失望至极,你天资聪颖又一直肯勤奋努力……今后,娘亲那里,要靠你了。”
声音温和,言语却有颓然灰败之意。
果然,众目睽睽之下的一顿板子,皮开肉绽不算什么,但精气神却要散了!
徐惠猛然摇头:“我只是想帮你,不想要别的……”
徐立前露出微笑:“那你就当在帮我。你知道,我志向根本不在从商。”
徐惠还是猛然摇头,眼泪怎么也止不住。
徐玫走到徐立前面前,抬头看他,眼中有泪光,眼泪却没有落下来,神色难过地问道:“大兄都不肯看我一眼,是责怪我当时没有拉住你吗?”
徐立前苍白的面颊涌上一阵潮红,很是难堪,苦笑叹息:“怎么会……那是我自己选的。”当时之情,他已经存果决之心,根本不是徐玫能够劝的住的。
徐玫面色凄苦,眼中迷蒙,失落地道:“我还以为,大家都会迁怒我……”
“是不是娘她责怪你了?”面对自己娇嫩如花骨朵一般的妹妹,他只能黯然自伤收敛一些,关切问道。
徐玫摇摇头:“娘她没有怎么怪我,也没有迁怒胡公子。”
徐立前一口县学就被徐家人直接带了回来。他此时才有空想到了胡不为,想着他因为夹带被抓而错过了这一年开场……不知道胡兄现在如何了?
胡兄还能期待来年,但自己却……此生再无希望了。
“娘亲很自责。”徐玫低声道:“不该当众责罚大兄的。”
徐立前怔了一下,随即摇头自嘲:“她那样的人,怎么会自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