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愿吧。”
事已至此,新帝没有激动忐忑,反而有一种格外惆怅茫然之感。他没有离开,而是盘坐龙殿之上,看着上首开国太祖神像,双手合十,如何在祈求太祖庇护……但实际上,他嘴唇轻颤却无任何语言,大脑之中,一片空白,宛若塑像。
莫仁陪着新帝站了片刻,悄悄地退出了龙殿。
“你们用心护卫皇上。”莫仁吩咐道:“我去查探一番。”
他离开了。
离开了整片青龙山。
莫仁看见不远处那个安静的小小田庄,没有再继续走过去。他停下来,静静地看了一会儿,仿佛想要通过夜色看到些什么。片刻,他摸着怀表打开看了一眼合上,将怀表重新收起,转头,看向了青龙山的方向。
天上。
半边明月如同被什么东西在啃食一般,一点点细下去薄下去,直至完全消失!
天地陷入了最黑沉的黑暗!
而就在半月消失,黑暗降临之后的那一刻,青龙山突然传来一声闷响,仿佛黑暗坍塌成了更加黑沉的黑,疯狂旋转着,自下而上,宛若要冲破天宇!
在那极致的黑暗之中,却又仿佛荡漾着浓郁的黑红,又伴随着一丝紫,又似乎有一条黄龙哀鸣着在黑暗猩红之中闪烁……
也不过是几次呼吸的时间。
当半月一点一点重新长出来,挂在天空之中,向人间洒一片淡薄银辉之时,刚才那直接出现在所有人心底的黑暗种种再也不见,如同一场错觉。许多人惊醒之后,又翻身睡去。
青龙山,绵延的群山如同一条巨龙般盘踞在大地之上。
月光之下,徐玫仔仔细细地打量着那一条龙,猛然一个心惊——
一个小山凭空消失!巨龙失去了心脏!
洪光道长……成功了吗?徐玫口中喃喃。
她走出田庄,情不自禁地向那边走过去。看到田庄外一颗垂柳下转出来的人,她停住了脚步。
“小师妹,离开这里,回到姑苏去,最好能再次出海……立即,马上。”莫仁沉声对徐玫道:“这一次,你必须要听我的。”
“我需要解释。”徐玫低声道。
“洪光道长离开了。皇上也随之而去。”莫仁低声道:“京城会有大动乱,我顾不上你。师妹,立即就走!算我求你!”
“那你呢?”徐玫心中震荡不已,抿了一下唇,看向莫仁,目光有些幽冷,道:“不知道你在之前的事情中是什么角色?今后又打算如何?”
“对不起,我暂时不能告诉你更多了。”莫仁摇摇头,再次道:“师妹,离开吧。走的越远越好。”月光之下,他的目光之中甚至带着祈求。
“好,我走。”徐玫沉默片刻,向莫仁施了一礼,道:“你保重。”
大麦和朱燕立即牵出来三匹骏马,徐玫翻身坐上一匹,双腿狠狠一夹马腹,骏马立即飞驰而去。大麦和朱燕随行其后,甚至来不及与莫仁打招呼,便慌忙追着徐玫飞驰远去了。
莫仁抹了抹面颊上扬起的尘土,望着三人南下的方向,微微一笑之后,随即肃然,打了一个口哨,立即就有一匹黑色骏马奔来。他翻身上马,调转马头,向三大营方向疾驰而去!
……
中秋。
皓月高悬,大海平静,如梦似幻。
“玫儿,你……”徐立前将手中琉璃盏内红宝石一般的美酒一饮而尽,俊脸泛出苦涩,道:“我到现在仍然不能相信,你带回来的那些消息,都是真的。”
八月初九午时,他在姑苏徐家正同徐惠一起享用午餐,突然收到徐玫加急传信,信中告诉他,她遇上了生死危机,让他同徐惠立即前往上海,乘海船沿海岸线赶往盐城,到了之后派小船日夜沿着海岸线巡视接应她!
徐玫在信上用了徐家嫡系才知道的记号,所以信绝不是假的!她信上内容十万火急,说是遭遇生死危机,徐立前和徐惠不敢有丝毫怠慢,连忙一路出海,征了一艘海船,按照徐玫信上所言,在两天前的夜里,接应到了徐玫!
但徐玫主仆三人,根本毫发无损。甚至,她们身上虽然有些风尘仆仆,但却没有一丝急切之色,登上海船之后,也无视徐立前和徐惠焦急到通红的眼睛,只说了一句“看到你们都来了,我就安心了”,而后再也没有一句解释,安然去洗漱去了。
徐惠当即发了大怒,在徐玫洗漱之时,在徐立前面前,将徐玫狠狠抱怨责骂了一顿。徐立前也苦笑摇头,想不通为什么徐玫突然间又向他们开起了玩笑?
但,待徐玫洗漱完毕,享用了一顿美食又品茗之后,在徐立前和徐惠安静之后,才终于开了口。
一开口,石破天惊,惊涛骇浪!
洪光道长离开这个世界!这是什么意思!新帝随之而去,又是什么意思!
徐立前和徐玫完全不能相信徐玫的话!
“不然,我自己离开的,完全可以自己回去,为什么一定要让你们出来接我?”徐玫平静地道:“皇上突然没了,莫仁野心勃勃,京城将会栾城一锅粥!这种动乱,绝非之前新帝逼宫太上皇时候那般!因为那时候,新帝再朝有大半支持,在野更是众望所向,没有人其他人能与他竞争!也就出一个西南张氏,借着天高水远,才敢捣乱!”
☆、344 皇太弟
“但眼下,新帝突然暴毙尸骨无存,皇室里凋零,没有一个能站出来稳住大局的!就算是周太傅出面扶持一个新君,只怕倾尽全力也只能稳住京畿之地。”
“大夏现在什么最多?各路匪盗最多。你以为,就没有那胆子膨胀的厉害的,趁机攻打城市?地方军没什么力量,上面又没有经历顾及到剿匪……”
徐玫缓缓地道:“我若是绿林首领,就算没有野心去打下城市称王称霸,但若是不趁机洗劫一番财宝物资,简直都对不起自己的强盗身份!”
“我担心你们两个,所以才立即让你们离开陆地到海上来……相对于姑苏,大海才是我们徐家能够纵横之地,也才是最安全的地方。”徐玫抬眼:“我一片好心,你们不领情?”
徐惠犹自愤愤,闻言翻了个白眼。
徐立前无奈地笑了一下,道:“就算其他地方会大乱,但江南各城守军一向接受商人供奉,战斗力还是很不错的,应该不会立即出乱子吧?我们也不是不知道危险,反正也就早就准备南下广州的。只是你这么突然叫人,实在有些让人招架不住。”
“你知不知道,我们接到消息的时候,都吓坏了。”徐立前心有余悸。他是真的怕徐玫出事。
徐玫笑容甜美,道:“所以,我给你们带来了好东西赔罪啊。不过,要等到了广州见了母亲之后,才能拿出来。”
“神神秘秘的,真到母亲面前,别说你都是瞎编乱造的。”徐惠恼道。
“我什么时候瞎编乱造了?”徐玫大声喊冤。
“要是你说的是真的,我们这两天也一直没与商会断了联系,为什么没有听到一点儿动静?”徐惠反问道。
“有些压下了消息,能拖一时是一时。”徐玫道:“再等等看吧,拖不了太久的。”
皇上没了。
青龙山平白如同被挖走一般地少了一座山头,消息怎么能瞒得住!
……
京城。
“我乃是先明惠王之子,血脉纯正,毋容置疑。新帝在时,我为臣子,忠心耿耿,恪守尽职;而新帝不在,皇室无人,我赵仁只能挺身而出!”
莫仁向周太傅躬身行礼,言辞恳求,道:“还请太傅大人能摒弃私情,匡扶大家江山社稷!支持我赵仁上位!”
周太傅苍老了许多。
他坐在那里,仿佛是失去了所有的精气神茫然无比,又如同是将所有的神思内敛阴沉可怖,闻言看了莫仁一眼,道:“新帝有三子!大皇子已经是弱冠之年,比阁下更年长……阁下何谈皇室无人!”
“阁下既然言语直接,老夫也非虚应拖沓之辈。”周太傅突然睁眼,看下莫仁,双目如电,道:“回答老夫三个问题,老夫便会给你答复!”
“太傅请讲。”莫仁平静地道。
“第一,洪光妖道真的离开了?他是生是死,将来会不会再回来!”
“洪光道长已经离开,生死难料,但绝不会再出现在此间世界。”
“第二,皇上为何会去青龙山,又是如何驾崩的!阁下在这其中做了什么!”
“皇上曾想以巨量火药埋与地宫,待仙长进入时引爆,试图以山崩地裂埋葬仙长。但青龙山一草一木,都在仙长掌控之中,皇上决没有成功的机会。仙长曾明确表示,便是真的山崩地裂,也不至于伤他分毫。而皇上会去青龙山,乃是为了鼓舞人心,亲自看到结果。仙长建造大阵祭坛,汇天时地利,以千余性命并真龙之血祭祀,终得破开时空,得以离去。至于我……我护送皇上抵达青龙山,换回解救三大营的秘药。”
莫仁毫不隐瞒自己的心思:“难道太傅大人不觉得,这一桩交易,很划算吗?洪光道长不除,大夏一日不会有复兴之机!若要清除毒瘤,就要舍得陪送更多的血肉!而后才能恢复好转!不然,只会一日更比一日溃烂!”
“这怎么能以交易论!”周太傅勃然大怒。
莫仁不说话,就那么静静地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