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元真,你答不答应!”
他猛然吼叫,半个身子直挺挺的,额头颈间青筋毕露,状若嗜人,骇人至极!
徐夫人仿若未觉,俏脸一直都十分平静。
石斛已经收了针。
老爷子一下子没有了力气,像是破掉的水囊,支撑不住,摊回床上,不断地拼命喘息,犹如离开水的鱼。
“你们都出去。”徐夫人摆摆手,待所有人都退出去后,她缓缓在床边凳子上坐下,俯下身子看向老爷子,伸手摸了摸他无比苍老的面颊,面色渐渐哀伤起来,落下了两行清泪,摇头道:“父亲,您这又是何必?”
“您是我父亲,我就算很多时候没有听从您的话,但又怎么会愿意看着您故去?”
“徐元慎是我大兄,他就算做了许多让我伤心难过的事情,但到底也能真的如何伤害到我,我就是心中难免有些怨他……但又怎么能到了赶尽杀绝的地步?”
“徐氏一族,那是我的血脉亲人,我的家族……我只盼望徐氏能辉煌繁盛,也从来都是尽心尽力!”
“父亲,我不明白,您缘何对我毫无信心?徐元慎不过是做错了些事情,说起来并未造成多少损失,您就到了以死来要挟我答应原谅他善待他的地步了吗?”
“父亲,您就何必如此啊!”
泪水从面颊滑落,落在了徐老爷子干枯的手背上,让他突然心头一凉,一时间说不上话来。
徐夫人惨笑,垂目低声道:“父亲啊,您就真的笃信,我徐元真体内流的不是您的血脉!”
老爷子正因为徐夫人之前一番话心思纷乱复杂,突然听到这么一句,猛地抓住了徐夫人的手,瞪大眼睛盯着她,骇然道:“你说什么?”
徐夫人继续笑着,眼泪不停地落下,轻声道:“父亲啊,为什么您立即就相信旁人的话,却不肯相信自己的妻子女儿!什么狗屁的秘密,什么狗屁的丑闻!您是有多糊涂,有人一说,您就相信了!”
“元真,你,你说的是真的?”徐老爷子激动的浑身颤抖,老泪纵横,喃喃地道:“为什么会这样?那人为什么要骗我?”他喃喃许久,又突然大睁着眼睛,红着双眼,大怒道:“你有什么证据!你娘当年与我成亲之时,分明不是完壁了!”
不然,他为何一听人说,就立即相信了!
徐夫人再次惨笑起来,低低地道:“一个女儿家,有太多意外会破了那层膜啊……”她抽回手,收了笑容,有些凄婉哀伤,道:“不错,一开始我也是怀疑的……但您怕是不知道,石斛就是神农馆老馆主的徒弟,她有神农馆独特的验证方法吧!十几年前,我就请她验证过了!您我父女,半点做不出假!”
她摇摇头,似乎十分难过:“如今您就要走了,再探究这些,也没什么意思了。”
她看向徐老爷子,轻声道:“父亲,您的要求,女儿全都答应了。您放心。”
此时,外面已经传来了徐大老爷愤怒的说话声。他总算赶过来了。
徐夫人站起身,擦了一下眼泪,走了出去,冷冷地看着徐大老爷。
徐大老爷突然一阵心虚,张开嘴巴,说不出话来。
“大兄来了。”徐夫人淡淡地道:“父亲正在里面等你。”
“那我先进去看望父亲了。”徐大老爷有些不好意思地道:“皇宫落锁了,御医只能明天再来……”他一边往里走,一边解释道。
徐夫人没有跟随他进去,自然也就没有接他的话。
徐清走过来见礼,徐夫人点了点头,走出了房间。
站在屋里的几个人清晰地听到徐夫人吩咐人道:“为老爷子准备后事吧。”而后,便是有条不紊地吩咐起来。
徐清才过来,完全不明所以,闻言娇躯一软,面色惶惶,抓了徐玫的手,急急问道:“玫儿,这是怎么回事?祖父什么时候来的京城,怎么突然就,突然就……”
“一时半会说不清楚。”徐玫握了握她的手安抚了下,低低地道:“一会儿,清姐姐进去见见他老人家吧。”
徐清的眼泪立即滚滚落下。
里屋。
徐大老爷看到徐老爷子才几日之间就不成了样子,吓的腿一软立即跪倒在地,爬到老爷子床前,惶惶间已经是泪流满面,紧紧抓了老爷子的手,问道:“父亲,您怎么了!您不要吓唬儿子!”
徐老爷子却还在想着徐夫人对他说的那番话。
难道徐元真当真是他的血脉女儿?是他糊涂,误信的人,误会了她们母女一辈子?
听说神农馆的确有一套法子能验证血脉,十分准确,完全不像滴血认亲那么不可靠……但石斛是她手下的人啊!
石斛难道就没有说谎!
刚才徐元真也未必讲的都是真的!
但是……他如今活不了一时三刻了,人就要死了,她又何必骗自己?
老爷子的心思翻滚,如同是那在熊熊火堆上不断滚开的沸水,无论蒸汽升腾出来,充斥了他整个心,让他越发糊涂,思辨不了真相!
“父亲!父亲!”徐大老爷抓住徐老爷子的手,贴在自己脸上,声泪俱下,哀求道:“您睁开眼睛看看我啊,我是元慎!我来看您了!”
“元慎?”徐老爷子猛地反抓了徐元慎的手,睁大眼睛道:“元慎,快去请神农馆的馆主来!快去!”
☆、192 遗命
“元慎!”老爷子抓着徐元慎,激动挣扎,竟是让他抓到了徐元慎的领口衣襟,双目通红,眼睛几乎要瞪出来,嘶吼道:“去神农馆!找葛馆主!你快去!”
徐元慎满脸憋得通红,又不敢挣扎,忙道:“父亲,您别激动!今天天晚了,儿子已经留了信,相信明天一早,御医就能到!您别激动,好好保存身体……”
他尚未说完,却被徐老爷子猛然打断,道:“不要御医!要葛馆主!”
“父亲,葛馆主许多年前就不常在进城,四处游历去了,您不是也知道吗?”徐元慎以为老爷子是着急找葛神医看病,苦涩道:“这些年京城的神农馆只剩一个空架子,都没个能拿得出手的大夫了。您放心,京里的御医个个都医术高明,您的病肯定不算什么……”
“我要御医有什么用?”老爷子听清楚了徐元慎所言,手一松,整个人就如同破烂一般跌回了床上,双眼淌出了两股血泪,口中喃喃,听不清楚在说些什么。
徐元慎见到血泪吓了一跳,更加惊惶,痛哭流涕,万分自责:“父亲,您怎么样?都是儿子不孝!都是儿子无能!父亲,您一定要撑下去啊!”
得知老爷子病倒的消息,徐元慎心中就清楚,这怕是与他之前行事有关。一路上他也打定了主意,一定要好好表现,让老爷子消气……但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老爷子会病的这么重!
老爷子的双目开始浑浊起来。
他眼前一片灰暗朦胧,已经难以看见了。
这是他服下的毒药作用更烈的缘故。
此时,他的心中涌出无穷的后悔!他为什么会生出这样自我了断的想法!他努力活了那么多年了,为什么没有继续挣扎求生下去!
自我了断!
自己原来竟然是如此一个懦弱又无用又糊涂无比的人……
只是,徐元真的话,到底是真是假?
“我走之后,你老老实实地回姑苏去,替我守孝十年!”徐老爷子睁着浑浊的双目看向徐元慎,却再也无法看清楚徐元慎的模样,狠狠地道:“你答不答应!”
“我……”
十年啊……十年后,黄花菜都凉了!
念头在心中一闪而过,徐元慎悲痛地道:“父亲!您别这么说!您一定能撑过去的!一定能的!”他突然眼睛一亮,道:“对了,元真那里肯定有灵药,我去找她!”
“逆子!你回来!”
老爷子猛然喘息,仿佛下一口气就再也吸不进胸腔一般。徐元慎脸色大变,大声道:“来人!快来人!”
外面几个年轻人听到动静,立即闯了进来。
老爷子恍若未觉,依旧抓着徐元慎不放,用一双仿佛就要溃烂的眼睛,紧紧盯着徐元慎,状若厉鬼。
徐元真也快步走了进来。
老爷子谁也没有看,只盯着徐元慎,道:“逆子!我生你养你四十年,你必须为我守墓十年还债!听清楚了没有!我死之后,你哪里也不许去,就在我坟头结庐!不然,我化作厉鬼也要找你!”
“我,我……”徐元慎此时真的害怕了。他流着眼泪,忙道:“我答应,我答应您还不成吗?我……”
他不知道老爷子怎么了。但笨想也知道,肯定是因为徐元真说了什么的缘故!徐元慎凶狠地瞪了徐元真一眼,悲从中来,失声痛哭。
这么多的小辈在,尤其是还有胡不为一个外人在,别说老爷子是临终遗言,就是平日里,他也必须听从,不然就是忤逆不孝!
“你记住了。”徐老爷子咳嗽了几下,有血沫顺着嘴角淌了出来。。他无力地松开手,就此没有了气息。
徐元慎放声痛哭!
徐立前等人俱跪倒在地,俯身悲恸流泪。
一时之间,整个田庄,淹没在悲伤之中。
徐元真没有哭。
她的眼睛通红着,面容却依旧清冷无比。她跪的笔直,看着床榻上灰败的老人,沉默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