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来了。”小小的姑娘嘟囔一声,注意力还在前头正咬着尾巴等她的狗儿身上,似乎正琢磨着怎么追上去抓住它。
金姑姑微笑道:“回小姐的话,是老爷回来了。就是小姐的父亲。”
“父亲。”小姑娘眼睛一亮,抬头道:“爹爹?”
金姑姑点了点头,道:“让奶娘给您换衣裳可好?”
徐玫点点头,接下来就表现的十分顺从,眼睛亮晶晶的,十分期待。金姑姑在一边看着,不禁微笑,却又仿佛想到了什么,有了片刻的怔忪和走神。
徐玫将金姑姑的表情收进了眼底,开口唤道:“姑姑,金姑姑。”
金姑姑回神。小姑娘却又开心地照镜子去了。似乎刚才就是为了唤她而唤她。
金姑姑无奈地笑了笑,眼神越发显得柔和。
徐玫装扮一新,被金姑姑抱了一路,到了梧桐苑外才被放了下来。徐玫有些紧张兴奋地板着小脸,迈动着小短腿走了进去。
徐立前和徐惠已经到了。
徐玫进屋后扫了一眼,立即就看到了她的父亲夏长渊。
夏长渊几乎和她记忆中一模一样,仿佛连年月都没有变。他头束黄玉小冠,眉目舒朗,鼻廓挺直,留着修剪整齐的短须,一身月白滚边的做道袍剪裁的衣裳,故意做的宽大一些,整个人看起来成熟稳重,却又透着洒脱淡然,让人印象深刻,当即就能生出好感来。
此刻,他正坐于客座,带着淡淡的欢喜,看向徐玫。
徐玫顿了顿,看着自己的父亲,一时间有些恍惚。
前世,她见父亲的次数,要比见母亲的次数要多一些。大约是因为五柳馆不过是座道观,地方不比徐宅大,房间也不比徐宅多,仅仅那么点儿大,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原因吧。不像住在徐府,分成了好几个院子,见面需要换衣打扮、要通禀问候。
父亲有指点她读书和诗词书画。
但父亲也总是云游,真正在道观中住的日子并不多。对她的态度看似温和实则疏离……徐玫对他有仰慕,却总是不够亲近。仿佛,她在心底从未当做父亲是一个十分可靠的人一般。
有时候回想一下,前世的自己,仿佛是孤单单独自长大的一样。有父母,却不亲近;有兄姊,也一样不太亲密……
“玫儿,快过来见过你父亲。”徐夫人向徐玫招了招手,微微笑道:“你不是问过我父亲去哪儿了么?吶,他现在回来了。”
徐玫迈动小腿走近一些,有些不太标准地行了礼,歪着头看着夏长渊,神色怯怯犹豫,并未开口叫人。她悄悄地去看徐夫人的脸色,也并未觉得她有什么不悦。
夏长渊仔细打量了一下徐玫,仿佛是要将小女儿的容貌记住了,才微带着笑意开口道:“长的很像夫人你。也很健康,不像是早产的孩子。”
“玫儿很乖巧懂事。”徐夫人道:“除了最开始闹了两日外,后来都是十分听话好带的。几个奶娘都说很省心。只是学会走以后,日日追着她的狗儿跑,没有一刻安静的时候,像是个小子。”
夏长渊竟然听到这里的时候愣了一下。
这让人很是费解。
才满周岁的小孩子,男孩子女孩子有什么太大的差别吗?总不能要求这么大的小女孩就知道喜爱穿衣打扮就知道优雅淑静!
片刻,夏长渊展颜一笑,堂上仿佛突然间亮了一下,一切都褪了些颜色似的。
徐玫眯了眯眼睛——
她差一点儿忘了。五柳先生诗画双绝,但最绝却是他的笑容,足以让百花失色!相传,他游历烟花扬州城,友人请来扬州第一美姬倾云仙相伴左右,席间不知为何五柳先生展颜一笑,竟然让倾云仙羞愧难当,立即找来黑纱蒙面,曰终生再不敢在五柳先生面前言第一美!
很难相信,一个而立之年蓄了须的男人,会有这样让人忽略其他只觉得美的笑容!
徐立前和徐惠有些呆傻。
几个丫鬟忍不住面生红云,一个个不敢相望。
徐夫人静静微笑地看着自己的丈夫,眼底闪过一丝怅然。在夏长渊收敛笑意之前,她已经转目将视线放在手中的清茶上。
“这个给你。”夏长渊向徐玫招招手,拿出一个手链来,给了徐玫。
“为父在来的路上亲自雕刻的,带着玩吧。”他对徐玫温和地道。
一个桃核雕刻成了一个小小的篮子模样,用一条大红色的编成的粗线串了,便是与月月手腕上的银镯子比,也是十分简陋的。不过,据说这种东西在民间十分流行,有镇魂辟邪的功用,家家户户小孩子手上都有的。
前世的徐玫,也曾经给她的傻儿向民间一个百寿老人求过一个,以希望她的傻儿能够有好转起来的那一日……只可惜,没有用。
徐玫拿过桃篮看了看,仿佛是喜欢上面那个十分小巧的篮子,也喜欢那大红色十分鲜艳的粗线,仰起稚嫩的小脸,道:“谢谢,爹爹。”
“要叫父亲。”徐夫人纠正道。
夏长渊微微摇头,道:“无妨。小孩子喜欢怎么喊,就怎么喊吧。”
☆、014 夫妻之间
“一会儿我们一家人一起用饭,别走远了。”徐玫收下见面礼没一会儿,孩子们便被打发了出去。徐夫人叮嘱道:“看着点玫儿,别太疯又出一身汗。”
徐立前应下了。
他又大了一岁,入了族学读书习武,已经开始有了小小君子的风度,坐立行都开始规规矩矩,不再有小孩子肆意跳脱的样子。听到徐夫人吩咐,他走了一步牵住了徐玫的手,向父母一丝不苟的行了礼,领着两个妹妹离开了房间,走到院子的凉亭里玩。
梧桐苑很大,靠东南方,挖了一个半亩方塘,塘中有只有数片荷叶高高擎着,开了几朵粉紫色的荷花。塘水清澈,能够清晰地看到锦鲤在其中游来游去。塘边有好几株又大又粗的梧桐树,洒下浓浓绿荫,让亭子里显得格外清凉舒适。
“徐玫你老实一些!”徐惠嫌弃地将徐玫从徐立前身边扯开,让她往旁边的美人靠去玩,自己与徐立前坐在石几上,笑道:“大兄,我们来下棋吧?怎么样?我昨天记了一个新棋局,我们来试试?”
徐立前摇头道:“一会儿就到饭点了。”又道:“你别总是欺负玫儿。她小呢。”
徐玫挤到二人中间,摇晃着手腕上红绳吊着的桃核小篮子,口中嘟囔道:“父亲,爹爹。”
白白胖胖的小手,鲜艳的红绳,不断晃动的深褐色小篮子,生动又有趣。
徐立前微笑道:“恩,这是父亲给玫儿的见面礼,小篮子。”
“篮子,篮子。”徐玫学舌。
徐惠特别讨厌徐玫缠着徐立前,不高兴地道:“一个破桃核做出来的东西,有什么稀罕的,至于让徐玫你当成宝贝啊!”
徐玫只管傻乎乎甜腻腻地笑。
徐立前道:“大妹,快别这么说。这是父亲头一次给玫儿的东西。不贵重,但却是亲手做的啊。上次我用木头给你雕了个小鱼,雕的难看的很,你不是也十分喜欢吗?”
徐惠撇了撇嘴,道:“那哪能一样。”
“父亲,父亲。”徐玫又插话,似乎很为见到了父亲而开心。
徐惠不耐烦地瞪她,道:“父亲有什么好的!他又没养着我们!徐玫你这么喜欢父亲,我去告诉娘,让她将你给父亲带走好了!”
徐玫懵住,委屈地看徐立前。
徐立前被徐玫这么一看就心软了,将她搂过来安慰了几声,不悦地对徐惠道:“大妹你怎么能说这样的话?父亲不经常在家,也是迫不得已。无论怎么说,我们为人子女,都不该非议尊长……”
徐玫听了一阵,没再纠缠这两个孩子,到边上乐滋滋地看锦鲤去了。
——徐立前和徐惠还是太小了,知道的也都是表面。徐立前对自己的生父还懂得尊重,徐惠就孩子气重一些,是有些怨恨了。两个人都并不知道为什么夏长渊与妻子儿女如此疏离……
堂屋。
坐在这个角度,能够看到在凉亭里的孩子们。
徐夫人和夏长渊都端坐看向外面,安静了许久。
婢女们都远远立于廊下,金姑姑守在了门口。
“元真。”夏长渊轻声道:“你反悔了?”
徐夫人道:“是。我反悔了。玫儿不能给你。”
夏长渊没有意外,静静沉思片刻,道:“也好。让她跟着我,我怕也没空照顾。现在这样就不错。”
徐夫人点点头,问道:“这次你会停留多久?”
“十天半个月吧。”夏长渊道:“大康那边,差不多也就是了。商人还是讲究和气生财的,真让权贵们彻底没了脸面恨上徐家,也没什么好处。”
查实是大康人南下刺杀自己,徐夫人当然不会轻易就算了。她是商贾,用的就是商贾手段,就是要让大康上下都好好看清楚,瞧不起徐是徐元真这个女人,要付出多少代价!
——将近一年里,整个大康的粮食价格居高不下,安王名下的钱庄几次爆发抢兑,各种商品价格诡异的忽升忽降,整个大康市场,小商人个个危机根本就敢进货卖货,无法生存!而普通民众买不能买,卖卖不出,怨声载道!
是,大康的经济还能支撑下去,凭着徐氏一己之力无法让其崩塌败坏……但这么折腾,能支撑是能支撑,但总这么折腾,也是受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