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姐姐。”徐玫抓着糕点盒子比划道:“不想父亲。”想了想,又补充道:“父亲不回来。”
这一下,大家都听懂了。
才满周岁不久的玫小姐会想念母亲,是因为母亲三个月就会回来了;她又不想父亲,是因为哥哥姐姐告诉她说,父亲不会回来,不必想,所以她便不想了。
小孩子的逻辑如此简单。
但……怎么能不想!
金姑姑闻言有些恍惚,再看没心没肺正玩弄着糕点盒子用手指敲来敲去听声响的徐玫,眼底突然闪过一丝愤怒!
他是那么的宠爱她!满足她一切合理不合理的央求!看着她的时候眼神温柔的都要化了!
他走之后,她却都不想他!
“嘣,嘣,嘣……”
金姑姑被敲击声惊醒,慢慢松开握住的拳头,继续微笑道:“老爷怎么会不回来呢?玫小姐想父亲,他肯定就回来了。”
“假的。”徐玫嘟囔道:“骗人。”
并不认可金姑姑的话。
这让金姑姑不禁觉得气馁。
何嫂不能开口,有旁人在的时候总是会安静地待在一边仿佛不存在,并不妨碍什么。但朱燕给她倒茶后却含笑站在一边,一双杏眼眨巴眨巴地看着她们,一双耳朵竖起来,显然在关注着她们的所有的表情和话语。
朱燕和朱雀虽然才十二三岁,但能被徐夫人选中派给徐玫,绝对都是接受过徐氏严格训练的佼佼者。寻常无事的时候,她们当然十分尊重她这个“金姑姑”,但也仅限于寻常无事的时候。一但她们认为金姑姑有什么行为是需要告诉徐夫人知道的,她们绝对会告诉徐夫人知道,绝不会迟疑!
这让金姑姑小心翼翼,并不敢表露出更多。她甚至都没有敢待的太久,就收拾了那个糕点盒子告辞离去了。
徐玫却是静久思动,从榻上爬下来,招呼了她的花花一起玩耍,从屋里到屋外,几乎将整个集雅苑跑了一遍,折腾了徐玫一身热汗淋漓,徐玫才满意了,由着何嫂及朱燕朱雀替她洗了个澡,躺在藤席上满足地睡去了。
花花是一只黑白花的土狗。徐玫养了它半年了。
就在刚才,在她们追逐打闹的时候,她们一人一犬,将集雅苑所有的,金姑姑曾经走到过的地方都走了一遍。
花花的鼻子很灵敏。
徐玫自认为,她的眼睛也很明亮。
集雅苑有什么不一样了的地方,甚至是多出来一根草,也一定会被她们找得到。
☆、018 想、不想
徐夫人不在的日子里,金姑姑来集雅苑来的频繁。
话题自然总是不离夫人,当然也要有意无意地提到“老爷”,一遍一遍地说着“捉鱼”,反复提醒着徐玫不能忘记“父亲”。
徐玫似乎也熟悉了她的陪伴,在她到的时候更加的亲昵起来,也记住了父亲。只可惜,父亲在她的生命里只不过出现了短短几日,金姑姑所能讲的,也就是“抓鱼”而已,实在无法让小小的徐玫产生太多的思念和不舍得。
倒是有了金姑姑的陪伴说话,徐玫的语言能力发展的飞快,从只能讲两个字三个字,到已经能说出五个字的短句子。这让徐立前偶尔来看徐玫的时候觉得惊讶和欣慰,当然也又得了徐惠不少冷眼和嫌弃。
这些都是小事。
值得一提的是,何嫂的丈夫何木匠当真给徐玫用木头做出了几个大小不一的逼真木头人,关节处甚至还是能够活动的,这让徐玫十分高兴,让人赏了何木匠一笔不菲的银子。而后,她让人给木头人穿上了衣服,将两个大人和半大孩子安放在墙角站着,对最小的那个喜欢非常,经常抱在怀里一起玩耍,甚至给小木头人取名叫做木木。
所有人都没有太在意她的举动。
只当是徐玫喜欢这新玩具。
哪怕就连何嫂也不知道,徐玫其实一直都在用这个木偶人认人体的穴位。很快,她已经对书本上所标注的穴位滚瓜烂熟,闭着眼睛就能摸出来了。
许多时候,徐玫会假想她手中有一个小小的飞镖,或是银针,默默地一遍一遍地设想着将它们投掷出去的轨迹,是不是能准确地落在那些她异常熟悉的穴位上!
另外的,徐玫开始很用心地去记草药——
她时常想,上苍怜悯,让她小小的身体里重生了成熟的灵魂,她总要对不起这一份怜悯,便是这么小的时候主要的任务是努力健康地长大,但这些成长的时间,也不能辜负。
总该获得些什么。
所以,徐玫开始接触医术,最起码懂一些,而不是像前世那般,什么都不懂。
夏去秋来。
当梧桐苑的梧桐树树叶金黄开始飘落之时,徐夫人终于回到了徐宅。而姑苏徐氏在大康的所有问题都被轻易搞定,生意也走上正规,不必她这个家主亲自坐镇盯着。当然,她也将她的兄长徐元慎给带了回来(虽然他没有一起回徐宅,但已经回到大夏来了)……真可谓是大获全胜!
这一次,到大宅前面迎接她回府的阵势要比之前她携女归来时候隆重了太多:徐氏许多德高望重的老者以及正担当重用的重要族人,都站在了大门前,向着徐夫人的车子露出了喜悦的,恭敬的,甚至还有些讨好的卑微的,笑容。
至于那么妇孺们,已经没有资格站在前面了。
没有理会各怀心思的族人,只是应下了明日会就这一次北上得失召开一次族会,徐夫人便直接回到了梧桐苑,抿着茶水,看着几个孩子上来问安。
“娘,您真是厉害!”徐立前在族学里消息灵通许多,望向徐夫人眼中充满崇拜,道:“大家都说大康人特别野蛮强硬,特别的不好打交道的,没想到娘您一出面,就什么都解决了!”
尤其是徐大老爷才失利丢人的情况下。
徐夫人胜的实在干脆利落!
“大伯父这一下可臊的慌了!”徐惠接话,言语之中充满了对自己母亲的骄傲和对陈大老爷的鄙夷:“明明被娘救回来了,却家也不好意思回来,不知道到哪里买醉去了!看吧,大伯母又要来找娘哭诉了!”
徐夫人淡淡地望了徐惠一眼,道:“惠儿,对长辈要尊重,不要犯口舌之过。今儿你是第一回,我就不罚你了。但日后再犯,段不轻饶。”
徐惠抿了抿唇,有些不服气,没有做声了。
徐立前便替她解释道:“娘,您又不是不知道,大妹她最喜欢听人夸赞您厉害。而且,我作证,她在外面从来都是乖巧礼貌的,从来没有说过错话。就是在您这里,没有外人,她才放松了些。”
徐夫人不置可否,开始查问徐立前的课业。
徐立前一一应对,尤其是徐夫人问的几道算术题也算的清清楚楚,这让徐夫人十分满意,眉眼之间的温柔慈爱也多露出了几分。徐惠也恢复了精神,偶尔插话表示自己也能回答问题,屋里的气氛又松快起来。
徐玫乖乖地坐在一边。
轮到她被徐夫人问话的时候,徐玫主动问道:“娘,父亲呢?”
徐夫人也许是没想到徐玫已经长大到能开口提问,又更像是没想到徐玫会问到夏长渊,微微一怔,道:“你父亲他四处云游去了。”
“什么是云游?”徐玫追问道:“不回来了吗?”
徐夫人看着小女儿无比清澈的目光,抿了抿唇,轻声道:“回来。开春应该能回来一趟。”
“哦。”徐玫应了一声,低头又摆弄着她的九连环。
徐夫人仔细地观察着小女儿的神情,确定她并没有因为这个答案显示出来高兴或是不高兴,既没有失落也没有欢喜,心头微疑,微微探身问徐玫道:“玫儿很想父亲?”
徐玫抬头,目光从金姑姑身上滑过,看出她手指微动显然紧张……她干脆又无辜地摇摇头,道:“玫儿不记得父亲,不想他。”
“那你为什么问呢?”徐夫人又问道。
夏长渊与徐玫才相处不过几日。那几日之中,一日也不过最多有一个时辰是彼此相对相处的。小孩子记不住,十分正常。徐夫人奇怪的是,为什么徐玫明明记不住,却还是会问。
“金姑姑总说父亲。”徐玫懵懂地道。
原来是有人一直在孩子耳边提起……徐夫人闻言,淡淡抬眼看了一下金姑姑。
金姑姑束手,深深低下头。
徐夫人没有说什么,摸了一下徐玫的脑袋,微笑道:“玫儿现在能说这么多话了,可见是个十分聪明的孩子。我很高兴。”
徐玫便十分开心地笑了起来,道:“金姑姑陪玫儿说话的”
徐立前轻声问道:“娘,父亲开春真的会回来?”
“自然。”徐夫人看向他:“为何突然问起他来了?”
“娘,我听人说,父亲他就是五柳居士……”徐立前眼中闪过一抹小心翼翼的期待,仿佛又藏着隐隐的小兴奋,向徐夫人求证道:“娘,是真的吗?”
五柳居士啊!
那是当今名士!诗画双绝,美誉无双!
徐立前一直都不知道他们的父亲到底是什么身份的人。因为徐夫人并不愿意在他们面前提起来,更是从未详细地介绍过。徐立前一直猜测,大概他们的父亲其实是一个很普通的普通人,又因为是入赘徐家,心中偏又存着一点儿可怜的自尊,才很少在徐家常住,总是云游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