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幅画都是被人用深爱的笔法描绘,每幅画中的姐姐都是幸福的,每幅画右下角都有一个她再熟悉不过的篆书落款——宋恒。
她终究没法子再骗自己,那些无论如何都掩藏不了的表相背后,终究存在着令她恐惧的事实!
“外公。”锦瑟终于再度抬眸看向他,“姐姐,一定早就跟外公相认了?当初外公待姐姐,便如同今日外公待我一般,是不是?”
梅月恒脸上的笑容略一僵,顿了许久,终究轻叹一声:“锦言……确是可惜了。”
锦瑟猛地背转过身,艰难捂住了心口,闭目良久,才终于克制住自己,终究低声道:“好……外公不必再说了。”
“锦瑟。”梅月恒却从容地唤她,淡淡道,“你比锦言坚强,锦言跨不过去的坎,外公相信你一定能跨过去。”
锦瑟倏地站起身来,仍旧没有转身看他,眼神飘忽许久,终于道:“外公仅仅是想报仇吗?如此,我倒是可以帮外公。”
“哦?”梅月恒似是轻笑了起来,“你如何帮我?”
锦瑟深吸一口气,转身看向他:“‘天下志’此物,不知外公可还记得?”
梅月恒脸色微微一变,随即站起身来:“你找到了?”
锦瑟点头:“是。住在那依山里的日子,我找到了‘天下志’。”
闻言,梅月恒脸色竟变了又变,似有千百种心情交织,却不知尽头在何方。
锦瑟看着他:“不过我心中却有疑问,为什么外公身为那依族族长,却不知‘天下志’何在?”
梅月恒深吸一口气,勉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绪,方道:“‘天下志’在本族,亦只是一个久远的传说,根本无人知晓是不是确有其物。”
“那我,岂不是很有幸,竟能一窥其真容。”锦瑟说着,似乎忆及了当时的情形,有些飘渺的一笑。
梅月恒望着她,只一瞬,心头再度转过千百个念头,忽而道:“既只有你一人得幸见过,便莫要再向第二个人吐露,让这个秘密永远埋在心底罢。”
“外公竟不想要?”
“我要那东西作甚?”梅月恒终于再度笑起来,“得了它,再迂回曲折,花个十几二十年得了这天下,为那依族报仇么?外公老了,等不了那么久。”
锦瑟心底却是一片寒凉:“只怕不是外公老了,而是外公……早已有了更好的打算。”
梅月恒忽然上前,握住了锦瑟的手,锦瑟只觉手心一凉,已经被塞进一物。梅月恒低声道:“锦瑟,我知你只想过安稳平淡的日子,帮外公做最后一件事,然后,外公就带你去金丽国,再也不回来了。”
他缓缓松开手,锦瑟终于看清自己手中,竟是一支一掌长的匕首,精致小巧,宛若孩童的玩具,却偏偏是取人性命的利器!
*
苏墨一个多月未曾回府,近日前方战事稍缓,眼见着众大臣也已因为这场战事心力俱疲,他才终于下令让众人早归一日,而自己也得以抽时间回府一趟。
软轿在王府门口停下,他弯身走出,却赫然看见门前檐下站了一个人,鹅黄的裙衫火红的狐裘,衬着四周围白茫茫的一片,好看极了。只是脸上却没有表情,仰头看着头顶的屋檐处不断滴落的雪水,只仿佛那也是一道极好的风景。
一直到苏墨已经走到面前,锦瑟才注意到有人,收回视线停留在他面上许久,仍旧是一片迷茫,直至苏墨微微拧起眉,她眼神才终于逐渐清明。
“大冷天的,站在这里做什么?”他站到她身畔的位置,以她的角度看向那屋檐滴下的雪水,仍未看出任何特别。
锦瑟抿了抿唇:“刚刚送了外公离去,就在这里站了一阵。”
闻言,苏墨容颜微微一冷:“梅先生回来了?”
“嗯。”锦瑟答了一声,道,“与我说了一阵话,便又急着离去,连陪我用晚膳也不肯。”
苏墨眸色暗沉,却笑道:“那我陪你用。”
屋子里十分暖和,苏墨一进屋便除了大氅,只道:“你这屋子倒比春日暖阳还暖和些。”
锦瑟拾起钳夹拨弄了一下门口的炭火,道:“多亏了王妃照料,方得如此。”
苏墨笑笑:“溶月向来是最周全的。”
“可是……”锦瑟忽然低叹道,“你却是个不周全的。”
苏墨微微抬眸看了她一眼,锦瑟接下来却道:“眼看着就要过年了,这偌大的王府却连春联都还没贴上。”
苏墨顿了顿,这才道:“往年都是要写的,今年的确耽搁了一些,好在也不晚。”
说完苏墨便唤人取了春联纸来,挽起袖子,就地泼墨挥毫。锦瑟站在旁边看着他写了十余副,忽然道:“这些我通通不要。”
“那你要什么?”苏墨失笑道。
“你以前的字不是这样的。”她抽起其中一副,“中规中矩,半分意趣也无!”
苏墨心头微微一动:“你还记得从前我的字是怎样的?”
锦瑟看他一眼,忽然自他手中接过笔来,挑了一张边角小纸,低头,循着记忆中的画面,一挥而就。
苏墨低头,却微微怔住了。竟果然是他十多年前的书写笔迹,所书“锦瑟”二字,颇有一番风骨。
他只沉吟片刻,便记起来,微微笑道:“是我从前带你写的字,一晃,都十几年了。”
语罢,他复又从锦瑟手中接过笔,掂量片刻,方落笔,用十几年的笔迹,写下“无双”二字。
锦瑟嘴角一弯,嘲道:“这世间似我这般的女子千千万万,比我好的女子数不胜数。被世人鄙夷嘲讽谩骂,说我恶毒自私矫情做作我就习惯,若有人夸我一句,我可真该捂脸自尽了。”
苏墨搁下笔来,淡笑一声,道:“世间美貌女子千万,每人心头自有无双。世间聪慧女子千万,每人心头亦自有无双。世间痴愚女子千万,某人心头,总自有无双。”
她扬起脸来看他:“无双怜惜吗?”
“无双起于怜惜,却不为怜惜。”
他轻轻淡淡的解释了一句,锦瑟望着他,笑了。
他从来没有说过这样的话。他们之间,相谐的日子实在太短,很多话他都来不及说,很多心思都未及表明。她从来不懂的那些,今日,终于似懂了些。
苏墨抬起手来,捧住她的笑靥,同时低下头:“今日你不装聋作哑,不装傻扮痴,忍不住提及旁人却又适可而止,我虽不知你因何突然通透,却甚喜你今日的态度。”
他的脸压下来,轻轻吻住了她依然上翘的唇。
何妨惜清欢(十四)
锦瑟身子微微一僵,似仍旧不习惯这般的亲密,但却只是片刻,没过多久她便放松了身子,甚至伸出手来,捏住了他腰侧的衣衫。
苏墨握住她的手,拉着她圈住了自己的腰身丫。
绵密细致到几乎掠夺彼此呼吸的亲吻中,她终于再没有一丝回避,紧紧抱住了他。
也不知过了多久,房门处忽然传来一丝轻叩,锦瑟听到了,顿了顿,他却依然未曾察觉一般,她伸手推了推他,两个人才终于分开来。
苏墨却仍旧揽着她,手抚上她云缎似的发,一下下若有似无地吻着她的云鬓。
锦瑟垂了眼眸靠在他肩头,呼吸微微有些喘,神色却是一片沉静媲。
两人安安静静的靠在一起,直到房门口再度传来一声不明显的轻叩,苏墨才松开锦瑟,道:“进来。”
来人却是府中管家:“王爷,王妃听闻王爷回府,特意命厨房准备了酒菜,说是趁着王爷回府,先把这年夜饭给团了。”
青越和仲离如今交战形势莫测,苏墨一旦忙碌起来便不知时日几何,溶月此举,的确无可厚非。因此苏墨便点了点头:“你去回王妃,我随后就到。”
锦瑟听完,便走到了梳妆台前坐下,执了梳子,有一下没一下的梳着头。
管家退出门去,锦瑟自铜镜中看着苏墨朝自己走来,便垂下了眼,淡淡道:“我不想去。”
苏墨竟也不勉强,只道:“那想吃什么就让厨房去做,吃完了早些安置。”
他转身便欲离去,袖口却忽然一紧。
锦瑟仍旧低垂着眼,手中的梳子却不知几时已经放下,转而拉住了他的衣袖,只是不说话。
“嗯?”苏墨在她身侧坐下,低下头探询她的意思。
“也不想你去。”
锦瑟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同时攥着他衣袖的手又收紧了几分。
苏墨顿了顿,旋即笑了:“不去,那晚上吃什么?”
锦瑟终于抬起头来,看着他,眸色清澈而疏淡:“我会煮粥,我煮粥给你吃。”
结果粥煮到一半就搞砸了,锦瑟不小心打翻了砂锅,又烫了手,不得不作罢。
苏墨取了清凉玉露膏涂在她手上,这才道:“算了,我带你出去吃。”
锦瑟未有异议,只道:“好。”
两人从王府侧门离开,并未骑马坐轿,只撑了伞并肩徐行。他将她的手拢在自己袖中,锦瑟只觉得温暖,也不作挣扎,任由他牵着自己往前走。
雪夜人少,道路湿滑,两人一路并不多言,走得很慢,一直走了约半个时辰,才转进一条小巷,又往前走了几步,眼前忽然就出现了一家小店,在这样的雪夜里投出温暖明亮的光,一见便已经暖和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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