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彻坐在案前寒着脸,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见到阿娇来方才有了丝烟火气。
太常跪在案前,身板却是挺的笔直,丞相站在他身侧,一副无奈的样子,见得皇后来了俱都行礼问好。
阿娇轻声叫起,目光却落在刘彻身上,她想看看他是不是还在气头上。
刘彻嘴角勾起,露出一个落拓不羁的笑容,浑然不见有什么不悦,起身上前握住阿娇的手。
暗哑着嗓子低声问她:“你怎么来了?又是春陀多嘴?”
说到这露出了些无奈的笑,“这个奴婢,总是害怕朕成了史书上的昏君、暴君。”
也不知怎地,又来了些气,“史书上纵然真写朕是昏庸之君又如何?人在做天在看,是史官们上下嘴皮一碰就能给朕盖棺定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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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一十章 劝谏纳妃
阿娇回握了他的手一下,看他眉间忿忿不平的样子,似乎受的气不小呢,连史官啊昏庸之君都扯出来了。
她冲他笑笑,拿孩子们哄他:“暠儿今天说要跟你学丹青,你先教教他基本的笔法吧。”
孩子向来是占据着刘彻心底最柔软的一块地方,是以刘彻即便知道阿娇故意说来是为了叫他高兴,仍然不自觉露出了笑容。
他微微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眼见着帝后说话间已经是旁若无人地要出了议事殿,太常转过身来,重重地在地上磕头,掷地有声地道:“陛下,请听老臣一言!”
太常一副隳肝沥胆的样子,这个时候谁要挡着他不让他继续说,想必在殿旁奋笔疾书记录皇帝起居注的内史笔下嘴脸都不会太好看。
太常便是笃定了天子不希望自己在后世的形象太难看,才出此下策,叫天子不得不听他进言。
帝后果然止住了脚步,太常便郑重其事地劝谏起来。
“陛下受天命而立,卓然罢黜百家,表章《六经》,兴太学,南平两越、北伐匈奴,如陛下之雄材大略……”
唐太宗之前,便是贵为九五之尊也没有能查阅起居注的权力。
内史作为唯一能游走在皇权之外,对天子言行秉笔直书的人,向来都是以刚正不阿著称的。
想来方才太常也是拿什么以后史书上刘彻的形象来要挟他,才弄得他方才阴阳怪气地说什么昏君吧。
阿娇不觉叹了口气,刘彻这样性格上极其强势的人,能吃软就是好事了,还敢要挟他,那不是激他吗?
他可和外祖父、舅舅都不同,不是什么仁和之君。
在阿娇感慨的功夫,太常终于结束了对天子以往功绩的肯定或者说吹捧,来了个“但是”的转折。
这可真是拿天子拿小孩子一般,先给糖再打巴掌,只怕对刘彻是不好使得。
阿娇叹了口气,收回心神,静默地站着听太常的谏言。
“……当广衍储嗣,以使本支百世,子孙千亿懋隆国本……”
阿娇听到这,要是还不明白下面要接纳妃之言,那可真是傻透气了。
阿娇方才还想着要劝刘彻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听了这话立时就有些咬牙切齿起来。
是,她知道作为皇帝来言,刘彻的嫔妃是少了些,子嗣上也称不上枝繁叶茂。
但子嗣多是好事吗?
一堆儿子打破头去抢那个皇位,到最后谁的嘴脸都是一副贪婪丑陋的样子,闹得父子不是父子,兄弟不是兄弟,在史书上就好看了?
如今刘彻又不是没儿子,也不是没立太子,有什么好叽叽歪歪叫她贤惠大方的?
“陛下如今虽立储君,但止有三子,臣日夜为皇嗣未广为忧。按周制,天子当有一后,三夫人,九嫔,二十七世妇,八十一女御,以广储嗣。是以,臣以宗常之身伏望请选嫔妃充六宫,广子嗣繁衍,以安社稷之本。”
太常说完这番谏言便开始重重地一连串磕头,扬起头时似乎是犹觉不足,又劝谏起心头早已冒起熊熊大火的阿娇。
“皇后身为国母,负统率后宫、茂本安宗庙之责,当首谏陛下,怎可放任陛下率性而为?”
这不就是指着她的鼻子说她后宫擅宠吗?不让天子宠幸嫔妃吗?
或许是气到了极限,阿娇怒极反笑,甚而还有心思庆幸自己是元后,不然现下到了太常嘴里只怕就是狐媚祸国吧?
她终于明白方才为什么刘彻闹到要杀人了,因为她现在也想杀了太常!
一刻都不能等,她现在就杀了他!
至于史书上要怎么写她陈阿娇,谁在乎!
真是好笑,连千年寒冰炼火都能熬过来,会在乎你们叽叽歪歪那些有的没的!
就在阿娇要怒而出声之极,太常见了她的笑,还当皇后真跟传闻中一样贤良淑德,全然不理丞相公孙弘心急如焚的眼神警告,大喜奏道:“既然皇后殿下亦觉得甚好,臣以为便先为陛下选十位良家女子入宫——”
太常的话注定说不完了,因为刘彻上前轰然一脚把太常踹倒。
他用劲十足,太常捂住胸口疼的半晌都起不来,更别说说话了。
满殿人都惊呆了,便是最置身事外只专心记录的内史都吓得忘了继续写。
天子竟然殴打九卿之首的太常!!!
这成何体统!!!
但刘彻盛怒中寒着脸扫视过去的时候,却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说一句不是!
他勃然大怒地咆哮道:“朕最不能容忍的就是外臣干预朕的家事!不知所谓!”
眼见着他气的青筋直跳,一副要大开杀戒的样子,阿娇哪还能火上浇油?
她按下火气,上前握住他的手安抚他。
他回看她一眼,目光中满是无法言说的心疼、关切和自责。
他呐呐地道:“娇娇,对不起……”
阿娇顿时就差点泪目,只觉得心中的气跟气球被放了气一样,迅速地鳖了下去。
她忽然间就心平气和,所有的怒气都烟消云散了。
说起来,他半点错都没有,皇帝三宫六院,天经地义之时,哪用对她自责?
他纳进来些美貌嫔妃,想宠幸就宠幸,生出几个庶出的皇子皇女,对天下也有了交代,是什么多为难的事情吗?
不过是怕她难过,不过是怕她不开心。
一个皇帝能为他的皇后做到如此地步,早已经超越了爱到尘埃里的程度了。
她此生此世,还有什么不知足呢?
阿娇含泪笑望着他摇头,示意他别大动肝火了,右手紧紧握住他的左手。
他气急攻心而全身僵硬冰冷的神经,在她温暖的安抚下,终于渐渐放松下来。
一直沉默的丞相公孙弘终于开口了,不过刘彻只等他叫了句陛下就挥手止住,毫不留情面地道:“丞相若是想说朕的家事亦是国事,就不用说了。前次立太子时,朕说的很清楚,天下是朕的,就该由朕做主!”
他锐利的目光如箭般地直视向丞相,一字一顿地意味深长地说道:“什么时候天下改了你们的姓,你们就做主!”
这可真真是诛心之言了,丞相公孙弘当下便匍匐在地道:“臣万死不敢质疑陛下的威严!我汉室江山千秋万代!”
这样说得上紧绷严肃到了千钧一发的场合中,阿娇听到这里却有些真心想笑的感觉。
黑山老妖,神功盖世,千秋万代,一统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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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十一章 噩梦
初秋之时,阳光最是明媚和煦。
风拂过,便能听见树叶被卷得哗哗啦啦的声音。
从窗望外望去,满目生机盎然的绿意勃发。
哪似初秋,分明是春日呢。
公孙弘却如坠寒冬,只觉一股寒气从后背蔓延开来直达全身。
天子爱才如命,最是能容人的性子,如东方朔、枚皋都是出了名嬉笑怒骂到敢跟天子乱开玩笑的。
但公孙弘明白没人可以承受天子一怒,这个年轻的帝王同以往的帝王都不同,他有毁灭一切的勇气,亦有重建一切的能力。
是以太常拿史书的口诛笔伐来逼天子就范,不过是叫局面更糟糕。
历史是写给后人看的,当下却是他们活着。
天子已经直言自身权威受到挑战,太常若还就这个话题坚持己见,便是公孙弘都得遭殃。
是以,公孙弘浑身僵硬地说完万不敢质疑天子权威后,便又接着旗帜鲜明地表明自己的立场:“诚如陛下所言,此为陛下家事,况且陛下已立储君来安天下,臣以为臣等须更用心在外政上。”
跪地垂首的太常听了这话,心痛如绞地慢慢地合目。
经此一次,便是连丞相都屈从了,往后谁还能再提纳妃之事?
他不禁在心中泣血呐喊道:陛下啊!陛下!皇室广延子嗣,方能代代相传,共鼎江山,怎能如此糊涂?
中大夫严助和朱买臣同他说起天子子嗣不多时,他见了他们忧心忡忡的样子,还笑他们说这是什么难事?
陛下是明君,最能知人善用、听从劝谏。
便是皇后亦是毫无跋扈善妒之举,曾为馆陶大长公主脱簪请罪于群臣前,后又为李广求情,贤良恭谨为朝中赞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