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夫人被他劈头盖脸的唾沫星子和冲鼻的酒气弄得有些难受,她心里明白现在和喝醉了犟驴一样的夫君说不清楚道理。
更何况,她也理解夫君的难受。他一生早早就功成名就,受尽万人敬仰和天子器重,人到中年却马失前蹄初尝失意滋味。
如今从前的小辈一个个都意气风发,怎么能不叫他难受?
李夫人呆立在旁,有心要拿话鼓励鼓励夫君。
只是话到嘴边,自己却都不好意思说出口。
她不止一次地劝夫君振作,等待重用。
只是这话说多了,朝中始终半点要启用夫君的风声都还没有。
她再说这话,就是小孩子也该恼了。
李夫人望着又一杯接一杯跟喝水一样灌起酒的夫君,叹了口气没有再劝。轻轻带上门预备亲自去厨下煮醒酒汤来,如果喝醉能让夫君好受些,就让他喝吧。
她一出门,正遇上来晨昏定省的次子李椒。忙拦住他,皱眉小声道:“别进去了,你爹心情不好,明天早上再来吧。”
李椒想到今天传遍长安城的封侯,父亲为什么不高兴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他心中也很不是滋味,就如陛下所说,父亲是累于声名才被匈奴以几倍的重兵围困,若不然也不至于败的那般惨。以致于差点要以死抵罪,还是皇后……
李椒眼中有了些光芒,拉着母亲到了廊下望见四下无人,才低声问她:“不如咱们去求求皇后?皇后一向对父亲很是尊敬。”
李广曾为未央宫卫尉,很得皇后尊崇。李夫人从前不是没有想到过此节,只是皇后这怀孕生子的一年多时光中内外命妇少有能见着她的。
当下便道:“可是哪有能见着皇后殿下的机会呢?”
李椒微微一笑,道:“您忘了,再有半月就是安内侯大喜的日子。陛下要亲自为他主婚,皇后想必也会亲临。娘明日先去求馆陶大长公主,请她到时候为您创造机会。”
李夫人一直以来的生活都是局限在内宅,只操心养儿育女、孝敬公婆,外面的事都不需要她操心。如今真要去逢源钻营,心下先忍不住打退堂鼓——这就是为什么她想到了求皇后,却一直没有付诸行动的另一个原因。
“我还是先问问你祖母吧,不然回头你爹知道了,又该说我妇道人家瞎折腾给他帮倒忙。”
说完还不等李椒说什么,李夫人就逃也似地小跑掉了。
李椒哑然地望着母亲的背影,想叫她却又知道叫了也白叫,便索性不叫了。他叹了口气,心想母亲去问一向约束子孙当孤臣的祖母,这不等着挨训吗?
得,这条路也被母亲给堵死了。
结果,第二天一早母亲竟然眉开眼笑地来找他商量具体事宜,说祖母同意了。
李椒惊讶到了极处,呆呆地望着母亲一张一合的嘴。半天醒不过伸来,祖母怎么会同意呢?祖母为人固执又死板,是最认死理的人,偏偏父亲还最听她老人家的话,母亲也最敬重她老人家。
这下祖母同意了,父亲即便以后知道了,也不会和母亲起嘴角。
不过李椒再把从小到大的记忆认真回忆搜寻一遍,爹娘好像还真没有吵过嘴。
李夫人见次子双眼瞪直,一直也不回应她。便伸手去推他,“你这小子,倒是接着给你娘出主意啊。这要是馆陶大长公主不答应呢?娘怎么办?”
李椒下意识地回答道:“不会的,大长公主不会拒绝李家。”
他望向母亲,肯定道:“你放心去吧,大长公主是聪明人,她断不会为难你。”
李夫人半信半疑地梳妆打扮停当后,带着家人子出门去了。
等晚上的时候,李夫人喜形于色地回来告诉李椒说大长公主真的答应了,夸李椒预料的准。
又和李椒说大长公主人和气的很,好说话的不行。她还没开口,大长公主就问起李广将军近来怎么样?主动说要和陛下去念叨念叨,李将军这样的人闲在家里多浪费人才。
李夫人忙说不用,请为引见皇后就行,大长公主满口就答应了。留她用了饭,又打了一下午叶子戏,才肯让她回来。她临走前大长公主直送到大门口,嘱咐她要经常来做客。
李椒望着因为得到了大长公主热情周到对待,而满面笑容同他诉说的母亲,心下又是无奈又是好笑:大长公主是何等八面玲珑的人?行事怎么会叫人不觉得如沐春风?
但他不想说这些,也不想告诉母亲大长公主礼遇她背后的利益思量,就让母亲这么高兴高兴多好。
外祖母总和他说,因为母亲是幼女,外祖父格外地疼她。渐渐地,就把母亲养得格外天真单纯了。
外祖父先时还不着急,和外祖母犟嘴说女儿就要娇养,就要活的轻松些才好。但等到了母亲要说亲嫁人的年纪,外祖父这才惊觉母亲这样的性子怎么能嫁人?只怕被人吃的骨头渣子都不剩了,还不知道自己上当了。
但女儿大了总不能让她老在家里啊,到底还是要嫁人生子啊。
外祖父是左挑右选,对谁也不满意,对谁也不放心。
终于,祖母拗不过早就瞧中母亲的父亲——父亲日夜在她面前软磨硬泡,终于来提亲。
祖母跟外祖父保证:母亲嫁进了门还过那以前轻松自在的日子。既不用出门结交女眷,也不用担心后宅复杂——父亲立誓绝不纳妾。
陇西李家的门风外祖父还是信得过的,于是母亲嫁进了李家。
这几十年来,父亲和祖母都做到了当初的承诺,母亲的天真不知世事被完整地保留了。她的世界只有父亲和几个儿女,简单又幸福。
李椒笑着应和母亲道:“大长公主既然让您多去,那您便得空的时候去坐坐吧。老闲在家里,不也挺没意思的?”
祖母既然能同意母亲去求皇后,想必和大长公主走近点也无妨。
母亲点头道:“这真是越是贵人,心性越好,娘现在也不害怕见皇后了。”
她开始对半月后的安内侯婚宴充满了期待:夫君保护了她这么多年,她也该尽力帮夫君一次。
哪怕还有些害怕,但总得试试不是吗?斑之说感谢暗夜ghoul的打赏和宝贵月票!祝大家新年快乐!!!
☆、第三百四十五章 噩梦
关内侯卫青大婚的这日清晨,于阿娇却不是一个叫人愉快的回忆。
她猛地从睡梦中睁开眼,身下已经是汗透了。
她做了一个噩梦,一个叫她浸满了泪水和仇恨的噩梦。
身侧的刘彻睡的很沉,呼吸声平稳低缓,还轻轻打着鼾。
阿娇不想惊醒他,今天他要给卫青主婚,要起的很早。
她极轻极慢地掀开被子,用手抖抖背后的衣衫,让风把汗卷凉。
殿中四角的灯火还燃着,晕染开一殿深深浅浅的光影,似乎还是夜里。
窗棂上却又透出一线亮白色的光,也不知是雪光还是晨光。
她昨夜不知道又是被刘彻折腾到什么时候才睡下,完全没有记忆了。
她只迷迷糊糊记得最后他温柔地把她抱进浴桶给她沐浴,再醒来就已经是不知道是深夜还是凌晨了。
阿娇有心去看看榻前的刻漏,但她睡在里间,要起身去瞧也就势必要惊醒刘彻。她想了想还是算了,管他到了什么时辰,总会天光大亮的,不是吗?
汗透的差不多了,已经往上反凉意。阿娇便放下被子,轻手轻脚地躺回来。
刘彻就如一头雄狮一样,哪怕是熟睡中也保持着极高的警惕性。
阿娇的细微动作到底引来了他迷迷糊糊的睁眼,他梦呓般地“嗯”了一声,伸开双手把阿娇揽进怀中。下巴抵在阿娇的头上,一面轻柔地顺着她的背脊,一面低沉暗哑地哄她道:“睡吧——”
阿娇微微哽咽着应了一声,靠在刘彻滚热宽厚的胸膛上合上双眼。
他侧抱着她,左腿压在阿娇身上,左手揽着阿娇的腰。确信她不会脱离他的掌控后,才放心重新睡去。
黑暗中的时间总是过的叫人没有概念,或许是一刻钟,也或许是半个时辰,还可能连半盏茶的时间都没有,刘彻终于在阿娇的屏息等待中,发出绵长的呼吸声,沉沉睡去了。
她轻轻叹息了下,想要调整一下姿势,却被睡梦中的刘彻抱得更紧。
阿娇不敢挣扎,只得顺从地卧在他怀里,在黑暗中闭紧双眼,希冀也能沉沉睡去。
但那噩梦就重重地压在她的心头,叫她几乎透不过来气。一种莫大的悲哀和愤怒如熊熊怒火般燃烧在她的五脏六腑上,搅得她不得安生。
阿娇怎么睡得着?
她合上眼,满身青青紫紫的昱儿就冲她直哭,她拼命想扑过去抱住他,但一切都是徒然,她根本就碰不到他。
昱儿渐渐远去,成为一抹虚幻的泡影。
她踉跄着转身,却又正对上王太后那满面慈和的脸。
这张脸叫她恶心,叫她厌恶,更叫她痛恨。
哪怕从现在雪舞查出的消息中,王太后基本上可以排除是把椒房殿变成毒殿从而害死昱儿的凶手。
但她到底和武安侯一起起了坏心也下了毒手,她就是要亲手害死自己的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