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淡然自若地答她道:“翁主久不见儿女同夫君,自然一时三刻不得空进来也是正常。再说了,您在满月上又不是没见着翁主?婢子能有什么瞒着您的?”
阿娇的目光在海棠的脸上流连着,一丝破绽都没有发现。但越是这样,阿娇心里越起疑。
是,满月的时候阿娇的确见着了刘征臣。她面色红润,瞧着气色不错。
阿娇心中立时就松了口气,觉得她终于躲过了前世的劫难,今后也就一生顺遂了。
她把刘征臣叫过来说了两句话,见她能笑能说,还同往常一样。阿娇也就放下心了,还跟她说叫她得闲就进宫来。
但如今一个月了,刘征臣始终没有进宫来。馆陶同隆虑进宫来阿娇问起她们刘征臣忙什么,婆媳俩也极有默契地一问三不知。
这里面绝对有什么瞒着她的事,绝对有。
可是要是发生了前生那样的事,刘征臣又不会再回来,她夫君须侯也不会像从前一样待她。
阿娇左思右想,始终想不透彻。问身边人,谁也不肯说真话。
这叫她一直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她从前有些隐隐害怕这种猜测会成真,所以并不往死了逼问她们。
但是,她不能总逃避。不能总告诉自己征臣好好回来了就是没事,不能忽视心底的不安。
她的笑脸一点点冷下来,毫无商量地命令海棠道:“去须侯府传我的话,明天午后叫须侯夫人进来同孤说说话。”
海棠叫苦不迭,嘴上却只能赶紧恭敬应诺。
皇后和她说笑的时候,她可以讨价还价。但一旦皇后认真起来,哪怕是受了陛下的吩咐,那也没有再说话的余地了。
阿娇听她应下,脸上也还是没有松缓。摆了摆手,叫她自去。
海棠无法,只得行了个礼退了出去。
她心下有些黯然,这是她从小照料着长大的皇后,但如今一旦发作起来,只是一个冷眼就叫她心中都忍不住发颤。但更多的却又是欣然,皇后比从前有皇后样子,她长大了,真真正正长大了。
海棠心思复杂地出了寝殿,一刻也不敢耽误,立马叫了人出宫去传话。
而后想了想,又叫人往宣室殿传了话。
海棠忍不住想:其实,瞒又能瞒多久?
只是好在到底瞒出了月子,这月子里生气哭泣可都是做病根的啊。
九月末的长安,确实进秋了。
秋,来得静,来得轻,也来慢。空气中还残留着夏日的湿润,天穹上也是碧蓝碧蓝叫人心醉的颜色。
但从日渐深沉下去的树木和含了冷气的风中,还是叫人不得不承认秋来了。
海棠在廊下吹了一会风,才抬脚进去。
黄昏的时候下起了雨,极淡极淡的秋雨,像雾一样罩住暗沉沉的天地。
刘彻快步出了温室殿,春陀撑着伞上去附耳把下午温室殿的话说了。
刘彻立时就怒了,瞪向春陀:“怎么才说?”
春陀呐呐道:“是您说的,别打扰您跟关内侯。奴婢没有那个胆子——”他偷偷瞥了眼陛下的脸色,小声辩解道:“再说了,您还能瞒多久?”
这话倒的确是,娇娇总会知道的。她早就见疑了,说来也真是奇了,这刘征臣还没去,她就急得跳脚,如今果然出事了。要不是给了刘征臣那三百宫中禁军,她还未必能囫囵个回来。
想到阿娇带回来的留侯之孙张博达,听卫青说委实有大能耐,请再出征以军师厚遇。
但张博达就是继承了留侯的衣钵,能以奇门遁甲参透未来。他似乎也没怎么进宫来吧,就是进宫来好端端地他也不会关心起他认都不认识的翁主。
那是阿娇?
但奇门遁甲绝不会传给皇室中人,她应当不会。
那是为什么?
还是同阿娇回来后就一直存在的异常有关联?
刘彻顿住脚,望着淅沥沥静悄悄下着的秋雨,心中转过千头万绪。
良久,他终于深吸了口气,吩咐道:“去传话,叫刘征臣明日进宫来。”
说完也不要春陀撑伞就大步而走,春陀赶紧跟上去。关切地道:“陛下,这秋雨凉着呢。”
刘彻也不说话,只是大步继续往前走。
春陀明白这是不跟他计较了,松了口气。心说这夹在帝后中间可真是难办。不依陛下的自然是不行,但不依皇后的那更是不行。
他现在可真羡慕四福,成天里就给皇后种些花草,啥心都不操,还招帝后待见。
大约是因为第一次欺瞒阿娇,刘彻这一路上想到阿娇马上就能知道真相了,心中还是有些忐忑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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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一章 觐见
他如今说不出为什么,还真有些怕她。怕她不高兴,怕她生气,还怕她哭。更怕她又像要离宫前高不高兴都存在心里,叫人看不透。
他想起这个,又是甜蜜又是叹气。他可算是被阿娇克住了,要说他站出来说要挥兵北上匈奴的时候,也没有这么多忐忑。
纵管前路不明,但他知道那是他该做的。
他是大汉皇帝,他该立起帝国的尊严来。
但到了阿娇面前,只要她一皱眉一撅嘴,他就有些手足无措。只要能哄住她,什么都行。不就是因为这样,才答应她让她亲自来喂两个孩子吗?
刘彻心思复杂地进了温室殿,正洗漱更衣时,阿娇就踱步进来了。“怎么先进了偏殿?”
他有些不敢看她,嘴上却底气十足地,若无其事地答她:“怕孩子在里面,再吵醒了孩子。”
阿娇莞尔,这是海棠传话过去了?看来绝对还是有事瞒着她。
她提着裙摆徐徐走到刘彻身旁,接过宫人绞好的热帕子,递给他擦脸。“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月子里落下病不是闹着玩的。”
刘彻原以为她要么跟他闹小性子,要么睡前说。眼下听了她这样风轻云淡却又满是谅解地说来,心下也不禁热了:娇娇知道他为她的心。
他胡乱擦了把脸,许久才开口:“也不是要瞒你,只是征臣自己也不想进来。”
阿娇心中咯噔一下,看来果然是出事了。她还是没能改变刘征臣的命运吗?天命果然不可犯吗?
刘彻把帕子丢给身旁伺候的宫人,上前搂住她劝慰道:“凡事有我在,翻不了天,没什么过不去的。我现在也不跟你说了,等明天刘征臣进来了自己跟你说吧。”
他语气中满满的自信和坚定,仿佛什么大风大浪在他这也不值得皱眉头。他什么事都有办法,也什么事都不怕。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前世时在她没看到的地方,他独自一个人扛过了多少风雨。哪一样单拿出来,处置不好不就是祸国殃民遗臭万年的事?
阿娇被他的镇定感染,周身漫起的轻颤渐渐消无。
她握住他的手,心想已成定局,多想无益。不如等明天刘征臣进宫来再说,情况再糟,又能糟过前世时刘征臣惨死在江都?
阿娇定了定心神,决心今天晚上不去想了。
她露出笑意,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行,那就一切托赖陛下做主呢。”
刘彻望着她桃花眼里的星光璀璨,心神全安。
这晚,用了晚膳后,阿娇又被刘彻拘着练了半个时辰的字。如今刘彻让她练字的理由更加光明正大,叫她无从拒绝了:将来好意思写给孩子们作表率吗?
等练完字出来,阿娇轻车熟路地往偏殿去。隔老远就听见隐隐约约的笑声,心想必又是刘彻在带孩子玩什么举高高。
她看着都吓人,两个孩子偏偏没有一个怕的。就是不爱笑的刘暠一被举高高也呵呵直乐,弄得刘彻直说这孩子胆子大,像他。
这也像他,那也像他,什么都像他。
阿娇懒得跟他争,那元暶的桃花眼他是看不着啊?
她一进去,刘彻果真正抱着刘暠一上一下地举高高,逗得孩子直笑,也弄得一旁的四个奶娘提心吊胆。
他听着宫人们行礼的声音,放下刘暠抱进怀里,指着阿娇笑着道:“看,母后来了。”孩子望着她立时就扑腾起小手来,阿娇上前抱过孩子又问元暶。
刘彻一面抱怨说暠儿母后一来马上就不要父皇,一面很自然地告诉她元暶睡着了。
阿娇道:“是不是又是先把元暶逗累了,她睡着了你才理暠儿?”
她都见过几回刘彻让暠儿哇哇哭着管也不管,就在那逗元暶。
馆陶还说到底是头一个公主,真是格外不同呢。
阿娇明白他的这份心,就怕以后暠儿为这个和妹妹不和。小孩子的世界,很大又很小。
刘彻呵呵一笑,岔开话题:“今年入冬了,咱们一家四口去汤泉宫住一阵。去年说要去,正赶上你着怀身孕,哪都不敢叫你去。”
阿娇见了他笑就知道是怎么回事,抱着暠儿只觉得简直就是小白菜地里黄可怜到不行了。
刘彻到底有点心虚,见阿娇没有接话又绕回来了:“我不就是想公主得娇着些嘛——行了,以后我会注意的——”
阿娇听了他服软的话也懒得和他计较,微微一笑也就算了,低头哄暠儿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