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人贪心太过不好,他现在能重新拥有娇娇已是大幸。子嗣,命中有无无须强求。
他反应过来后再去瞧阿娇,只见她头低下去,整个人阴郁的要滴出水来。殿中早又不知道什么时候空了,四下里竟透出一股坟场的死寂来。
这些人!真是半分没有眼色!这不是惹阿娇难过吗?
刘彻有些恼火,但还是舒缓了神色深吸了一口气,笑了好几下觉得自己没有那么僵硬了。方才上前半蹲下,一双笑脸直对上阿娇泫然欲泣的双眸,一下把她弄的哭也不是笑也不是。
刘彻见着她的难过散开些,才一把把她抱起往寝殿内走去。
他轻轻地把她放在榻上,握住她的双手轻声道:“娇娇,你得知道。我对你,不会因为有没有孩子而有半分不同。”见她神色像是缓过来些后又道,“我是期待,是期待我们能有个孩子。但我已经得到了太多,像这天下,还有你。与其奢望得不到的,我更怕再失去你。”
阿娇心思敏感脆弱,她真想隐藏起她的心思时,就是刘彻也看不实她笑容背后是不是满脸泪水。
与其叫她东想西想,还不如同她说明白。
“我原想着,你若能有一儿半女,多多少乐趣不说,你的位置就更稳当了。皇帝虽是万人之上,但很多时候到底不是那么随心所欲,我害怕你以后受委屈。其实也无所谓,只要我足够强站的足够高,天下谁敢逆我?你呢,是我的元后。这身份位置在这,谁也越不过你去。”
阿娇脑中混混沌沌,听他声音温柔轻缓,含着无尽的情意。她心中也说不清到底是滋味,感动心酸全混在一块。
她把头俯在他胸口,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声。刚刚那心痛如绞的难过劲终于缓过来许多了,其实现在想想也是她太着急了。扁鹊后人都说过她只是受住处影响太久,好好调养几年就能恢复过来。
她今年才二十八岁,后世人四十多岁了尚且还能生,她怕什么呢?
这么想着,她在他胸前拼命点头,呢喃道:“会有的,彘儿,我们一定会有我们自己的孩子。”
刘彻只当她还在难过,自然连声附和她这孩子气的傻话。
他伸手揽住她,这种真真切切拥有她的感觉,叫他心上那被切开的一小块迅速止了血。
海棠几个在外面正和春陀彼此打量,谁也不敢说话。待听得里间说话声渐渐小去,几个人才渐渐松了一口气。却又转瞬心里都不好受起来,尤其是从小伴着阿娇长大的海棠,心里被酸楚泡的说不出话了来。
皇后生性纯良至善,上苍怎么就不能给她个孩子?
刘彻拥住阿娇许久,两人彼此都慢慢消化了先时的失落。这才携手往殿外去,再不去宣室殿丞相该等急了。
出了殿才发现不知何时下起了朦胧细雾一般的雨,这雨越下越大。到最后,把天地都氤氲在淅淅沥沥的雨声中。
已是初冬了,肃杀一片。但雨中朝外望去,却见千殿万阁俱拢在雨雾中,恍如云端仙境。
阿娇立在廊下,叫刘彻为她系上披风。宫檐下落下串珠子一般的雨滴,清脆地砸在青玉石面上,水花飞溅。不知疲倦亦不知不悲喜为何物,这雨声一下下打在她心头上,慢慢地那点久不消散的郁结也烟消云散了。
得之我幸,失之我命。
哪怕是命里无缘,也不该怨天尤人。
更何况,她的希望还很大不是吗?
这么想着,阿娇终于绽放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她搭上刘彻伸出的手,步伐轻盈地上了辇去。
今日由木笔和雪舞伺候阿娇去宣室殿,她们两个早就上了后面的马车。
玉兰立在廊下见了皇后的笑容,这才终于放下心来,同海棠、紫荆交换一个安心的眼神。
彼此都长出了一口气。
不管怎么说,皇后能得陛下这样的心,就比什么都强。
(未完待续。)
☆、第两百八十二章 试水温
雪狮子不知道主人的这些喜怒哀悲,它还是欢快地伴着御辇一块去宣室殿。因为腿短,又跑得快,四条腿和肚皮上全溅起了泥水。
等到宣室殿时,阿娇同刘彻见着它一半白一半灰的模样都忍俊不禁。刘彻更说改名叫半墨狮子得了,雪狮子犹不自知自己变成了什么模样,还要像从前一样身前身后地跟着。小冬子赶紧抱住它的脖子,“奴婢这便去用热水拧了帕子给雪狮子擦干净。”
阿娇点头,又叮嘱他道:“拧干点再给它擦。”见小冬子抱它抱的胸前全脏了,又对春陀吩咐叫人找身衣裳给小冬子换。
刘彻见经他一说阿娇心情的确好多了,也放下心来。上前把她的手拢在他的袖内为她取暖,方才携着她往里走去。
她的手被他攥在手心里,只觉周身都多了几分暖意。
到宣室殿后没一会,丞相窦婴便自偏殿而来。
窦婴是惯常来见皇帝的,皇后又叫他一声舅舅。是以到了帝后前也不过微微行了一礼,就自在坐下了。
饶是如此,刘彻还嫌他见外,常说君臣须亲密些才好。
是时哪是后世明清时臣子到了皇帝跟前要跪着答话的时候?丞相进,皇帝起身迎才是常态。
窦婴落座后,也没左顾右盼而是直接开口自自然然地同刘彻说起政事来。
汉时虽有吕后专权,但其后薄太皇太后同窦太皇太后都曾参政议政。后宫不得干政即便在隋唐时也尚未形成公认,不然独孤皇后同长孙皇后的贤名哪来?
就更别说是同窦太皇太后跟前说惯了朝政的窦婴跟前,就更不觉得皇后在旁听着有什么不妥了。相反,因为皇后对陛下深厚的影响力和信任。他很希望皇后能成长起来,在往后陛下越走越高无人能撼动时,倘若走偏了还能有皇后劝谏。
想到这里,他说话间不由扫过了阿娇一眼,希冀她能把他们说的话听进去。
阿娇放空思绪磨着墨,哪能感受到丞相窦婴的满心期盼?
她听着窗外呼啸的风声和雪狮子哒哒哒跑过甬道的声音,不由生出些年近岁末又是一年的惆怅。
这一年,对她来说发生了太多事。她想起了从前种种,重新回到宫中。后宫中亦是翻天覆地,前世这时候刘彻还只有三位公主,卫子夫得明年春天才生下刘彻的第一个皇子刘据呢。而这世,现下就已经有了两个皇子了。
说到孩子,这永远是阿娇心中的痛处,略碰下就疼的不行,更不说今早才刚刚经历了失望。
她不愿再把自己沉浸到低沉的情绪中,便摇摇头专注磨起墨来。
初冬的上午明亮又温暖,角落里摆着的一溜菊花还在阴影遮蔽下努力开着。照破清尘的白茫茫日光,透过厚重的宫幔,极力向殿内阴沉地方渲染过去。
“皇后以为呢?”刘彻忽用手肘轻轻碰了阿娇一下。
他的声音一反往常的随意,倒像是正色相问。
窦婴的目光也紧接着看相阿娇。
阿娇悚然回神,她刚刚一直在神游太虚,哪知道他们说什么呢?
她摇头道:“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我没听。”
这话一出,刘彻同窦婴是谁也没有想到。但看阿娇一脸自若的神情,也不像是推诿。
君臣相视一眼,还是窦婴开口解释。
“自诸吕之乱后,天下思定。我汉室顺应民心,无为而治。轻徭薄赋、与民休息。文帝二年和十二年两次除田租税之半。文帝十三年,还全免田租。景帝二年令民半出田租,三十而税一也。文景二帝多次下诏劝课农桑,鼓励开荒。二帝更是身体力行地带头厉行节约,抑制权贵的奢侈无度。如此这般,到陛下继位时,国库中方宽裕起来。”
“但战争归根结底打的还是钱,粮草补给、战马披挂、士卒盔甲武器全都是拿钱烧着的。古往今来,多少战争败于国力跟不上?是以这一打仗,臣和陛下都觉出了国库中的财力不足以支持长年累月的战争。毋庸置疑,和匈奴绝不是一年两年就能分出高下的。”
他说的这些阿娇都能明白,前世时为了增加财力刘彻想了许多办法。
窦婴见阿娇默默点头,心下不由想这聪慧劲倒真像姑母。
“陛下和臣的意思都是得想法子促进财政收入,当今有些大国诸侯们,独断专行垄断欺瞒赋税。偏偏朝政一时半会还拿他们没办法,这是个大工程急不得。那就只能把目光投到田连阡陌的富豪身上了,这些豪门巨富投机取巧,专干囤积居奇之事。臣以为应对这些巨富徐徐图之,正和陛下探讨处置事宜。”
话到这里,其实不用窦婴接着往下说,阿娇已经明白他们烦心的是什么了。
官商勾结相互包庇向来是常态,君臣俩这是担忧若是处置不慎而带来的连锁反应。
原来《迁茂陵令》和《推恩令》早在这么久之前就在为汉室思考,只是现在还只是初现雏形罢了。阿娇想起前世时看着刘彻好似轻松无所阻挡地做成一件件大事,还真曾天真地以为那是靠着他的皇帝之尊。
皇帝,也得看是谁当,不是谁处在他这个处置上都能做成一番不世功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