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娇一楞,他来见自己干什么?
继而又想这消息可够灵通,自己不过一天没去宣室殿就被找上门来。
主父偃,其人的确很有些治国大才,只是心性方面却不为人称道。从前阿娇倒也还真用到过他,就是他牵线搭桥为阿娇介绍的淳于光,两下里倒也不算全然没有交情。不过他现在已经做到中大夫,深受刘彻信重,正是炙手可热的时候,哪还是从前需要巴结奉承阿娇的时候?好端端来求见自己做什么?
阿娇本欲拒了,但转念一想还是叫了起来。
正好她也想从提出《推恩令》和《迁茂陵令》的主父偃嘴里,看看现在这两项后世闻名遐迩的政策进行到什么程度上了。
没一会,主父偃就被引进来大礼参拜阿娇。
“臣见过皇后,长生无极!”
阿娇坐在案前饮了口茶,方才轻轻叫了声“起”。
主父偃这才恭恭敬敬地起身,他如今虽颇得陛下信重朝臣们争相贿赂,但对于圣宠不衰的皇后,他是万不敢有一点不敬露出。
人皆有软肋,而皇后正是陛下那根碰不得的软肋。
他如今已经快年届耳顺之年,比之从前老了许多,但脸上却透出踌躇满志和自信满满的气度来。
主父偃在下首坐了,也没多话,单刀直入地进入正题。“汉室如今正是岌岌可危、生死攸关的紧要时候,不知娘娘知是不知?”
他这话一出,阿娇倒不自觉想起了建元元年时刘彻第一次策问时崭露头角的董仲舒。
那时刘彻就是说董仲舒虽点出了内忧外患所在,但故作惊人之语,摆高人风范,叫刘彻打发去了江都国为国相。磨了几年脾气,听说如今好多了。
刘彻爱才也能容人,但谁要是想把他当傻大头一味敲打,他是脾气说上来就上来。
很不幸,阿娇同刘彻是嫡亲的表兄妹,某些秉性可说是如出一辙。
听了这话,她灿烂明媚的桃花眼一沉,蓦然冰冷起来而后语带讥诮地说:“主父偃,不必跟孤来哗众取宠,故作惊人之语这招!没多大意思,有什么就照实说!”
一时间,殿中气氛静滞住。殿内伺候的都被皇后迫人气势镇住,举止愈发不敢出错。她们还是第一次见得皇后在朝中大臣面前,亦如此不假言辞的样子。
阿娇却自在地重新低下头去喝茶,神色寒冷深沉。
主父偃跪坐在下首,只觉得如坐针毡。他万万没想到皇后的反应竟不是追问到底,他原先还想的矜持退让之路现在是全然用不上了。皇后的意思很明白,求人得有求人的样子,现下可不是皇后求着他!
帝后两人,可真没一个是能轻易糊弄的啊!
他原先怎么能以为这位养在深宫中,娇养在太皇太后同大长公主手上,必为此话所动。却忘了太皇太后和大长公主谈笑间影响国策的影响力,作为她们的后人耳濡目染之下又能差到哪里去?
他苦笑连连,半响才终于咬牙道:“皇后殿下聪慧灵透,是臣鲁钝冒犯。但臣言却也并非空穴来风,皇后只需细观如今天下局势。就该知道倘若一步错,汉室将如履薄冰举步难行。到那时,纵使能力挽狂澜,到底是百姓受害无穷。臣相信,皇后不愿再见到大汉立国之时国力凋敝、人相食之的场面吧!”
主父偃这话说得掷地有声,几欲有震耳发聩之感。
侍候在阿娇身后的玉兰、海棠都被触动了,交换了一个不安的眼神。尤其是雪舞,真真正正经历过民间困苦生活,更是霎时间白了脸。
阿娇还是神色冷冷的,看不出喜怒,只是微微挑眉示意主父偃继续说。
她已经大概猜着主父偃要说什么了,只怕《推恩令》和《迁茂陵令》已在他心中大致成型了。
主父偃的话倒也算不得夸张,如今内有诸侯巨富勾连纵横,外有匈奴虎视眈眈。一个不慎,的确是如坠深渊,乱世再起。
但历史选择了刘彻,选择了这个天资英纵的皇帝!
他以过人智慧和非凡气魄,一路披荆斩棘,以铁腕强势统治硬生生斩断一切阻碍。他之后,匈奴元气大伤,再无南下之力,诸侯亦被分化再无抗衡朝廷之力。
哪怕这是新的一世,但阿娇还是对刘彻胸有成竹,她相信这些难不倒他。
比起她的胜券在握,主父偃已经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皇后是不是不懂这其中利害?(未完待续。)
☆、第两百八十六章 献策
主父偃有些犹疑,想了想还是预备同皇后好好说道一下如今天下局势。“皇后,汉室的分封制度本意是效仿周朝以诸侯拱卫皇室。但如今诸多诸侯,隐瞒赋税,独断专行。更有甚者,已经起了串联谋反之心。而巨富豪绅之家,聚敛财富豪奢无度。富者田连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更叫人心惊肉跳的是,这些豪富和权贵的结好也是一大隐忧。”
阿娇还是神色平静,看不出情绪。
这些她早听丞相说过了不说,前世时更被囚禁在刘彻身边一世,早已看到了结局,她没什么好惶恐的。
主父偃自然注意到了皇后的神态自若,摸不准皇后到底心里在想什么,也不知为何总有一种整个人被看透的感觉。但话已至此,自然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说下去。
“臣纵观汉室天下,正如人染重症,已快发至五脏六腑了。若还不治,一旦发作起来伤筋动骨还算轻,怕的是元气大伤,几代人的努力毁于一旦啊!”
“哦——”,阿娇的眉头都不曾皱一下,只轻声问道:“孤懂了,这意思是你是这能医国能臣?”
话到尾声,染起了笑意。只是这话,怎么听也不像是夸赞。
主父偃心中暗叫不好,看来皇后心中对他还是没有多少改观。他知道皇后欣赏的是如李广卫青那等心性磊落之人,而他挟私报复的事传到皇后耳里自然叫她不喜。但他也不预备改了,他这大半生见过太多人情冷暖、白眼鄙视,他不想连人生的最后都不能畅意活着。
大丈夫生不得五鼎食,死何惧五鼎烹了!
不过皆有梦,他亦不例外,他想促成他心中所思所想!
主父偃正神思郁结时,却听得上首的皇后又说话了。
“说吧,既然来见孤,说服的话就不用再说了,直接了当地说你的来意吧。”
她的声音还是冰冷,但脸上那淡淡的似有似无的讥讽却去了不少。
主父偃理了下思路,如在皇帝面前谨慎地咬着字眼。“臣以为对诸侯王,先帝时曾制裁过一次,诸侯势力大不如前。只是要防止他们养精蓄锐,倒不如用软化手段,用他们无法拒绝的手段。诸侯皆有子,然只太子可承诸侯位。其余王子不论嫡庶,臣以己度人心想这些王子总是忿忿不平的。不如以恩典分封的方式一分为几,几再分为几,如此反复,诸侯自然消泯。”
见阿娇唇边起了一点赞赏的笑,主父偃受到鼓励,愈发侃侃而谈。“至于巨富之家,臣以为可聚迁至长安附近,方便监管。久而久之,也必自化。朝廷可适当给予鼓励政策,如可脱去商人身份,跻身世家名门”
这份见识纵使是旁观了汉武一朝的阿娇听来,也不得不说主父偃的确是慧眼如炬。
只是可惜,主父偃为人太过横暴。一朝得势,便要把从前失去的全补回来,贪婪的有些过分了。
也或许是她养在深宫中,不知世事艰辛。
但阿娇总还是觉得如若把后半生浪费在对前半生的描补上,没多大意义。都过去了,何必放不下,倒叫后半生也不好过了。只可惜了这满腹才华。这么想着,她难得地给了主父偃一个笑脸。“卿所言,孤会转告陛下。”
主父偃就是为这句话来,闻言当即松了口气。
正准备起身告辞,皇后却又说话了。“主父先生,大才若斯,何必不想往前走走?倒一直往后看?”
主父偃被阿娇绕有深意的话顿住,还来不及说话。就又听阿娇吩咐海棠道:“送主父先生出去吧。”
海棠当即挪步上前,微微屈身作手势请主父偃。“主父先生,请随婢子来。”
主父偃满心疑惑哽在心中,却也只得给阿娇行了一礼,随着海棠出殿去。
待他走后,雪舞按捺不住不解,轻声问道:“皇后,您似乎不喜这位主父先生,为何后来又忠言相告?”
阿娇微微一笑,若有所思道:“人才难得吧。”
刘彻心思何等聪敏,早看出身边许多重用之人的诸多不妥,却能择善取之。这份容人之量,这份不拘一格用人的心胸气度几人能有?也难怪汉武一朝时人才济济,为后世感叹。
打发了主父偃后,已近午时了。
现在赶过去宣室殿也来不及了,阿娇便想午膳后再过宣室殿去,当即吩咐传膳吧。
午膳少府上的是清蒸鹅、炖熊掌、花炊鹌子、燕窝肥鸡丝、蒸鹿尾、蚝油嫩豆腐、干烧冬笋、凉拌茼蒿、花糟蒸鲥鱼、参芪猴头炖鸡汤、木瓜鲩鱼汤,配的是一炉烤饼和菰米饭。
这一桌上的大都是阿娇素来爱吃的,尤其是炖熊掌,历来是阿娇心头好。
熊掌不光难得,做法还尤其讲究。须将熊掌先封存两年,而后以蜜糖慢慢炖煮一天自然软烂香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