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忙完了,该回去了,阿娇才发现刚刚还含笑看着弟弟同她剪野菜的郭珏没在身边。
下车一找,郭珏正对着一树迎春花出神。
也亏了她,不然阿娇还真没看到这树被绿树遮住的嫩黄明亮的迎春花。一串串,一蓬蓬,重重叠叠的花朵累满了柔软的枝条,花团锦簇,灿烂极了。
迎春花是春花中开的最早的,太皇太后特别喜欢。
一枝,两枝,三枝……
好似一面激流直下的瀑布,清香四溢。
又是在这野外,浑然天成,没有经过任何后天的雕琢。美的叫人畅意极了,难过郭珏看呆了。
阿娇上前信手在垂下来的枝条上摘了几朵嫩黄小花,簪到郭珏发间。她明显感受到戴第一朵花时,郭珏浑身绷紧了,像刺猬一样即将露出浑身尖锐的刺来。但是或许是郭炎在旁拍着手说“好看,姐姐好好看”的笑语声,或许是阿娇轻柔的动作,郭珏一点一点缓和下来。
阿娇只做不知,仔细地把花簪好。前后端详,很满意。“可惜这里也没有铜镜,不然……”她话音未落,忽然想起了什么。牵过郭珏,把她带到河边。
清亮的河水倒映出来的,比昏暗的铜镜清楚极了。
郭珏喜欢清雅素净,但阿娇想才多大的女孩,正是该穿些娇嫩颜色戴花的年纪。现在看来,果然是很适合郭珏。
郭珏望着河里的自己也露出几丝笑,这笑不是练就的敷衍在脸上的笑,而是真诚的。
所以,这笑连郭珏自己也感到陌生。
她心头蓦然间想起阿娘死时瘦弱无骨的手紧紧地抓着她,生疼生疼的她也不敢说。
她知道阿娘快死了,但是死是什么?
还会回来吗?
不会了对吗?
所以她以后和弟弟都没娘了吗?
郭珏很想哭,但是她竟然哭不出来。麻木地跪在阿娘榻边,眼睛明明没哭却火辣辣地疼。
阿娘哭了,她第一次看见阿娘的泪。
那些止不住的泪打湿了床幔。
阿娘不舍担忧地心疼着她们姐弟,“我的珏儿才这么小,可怎么办?阿娘都不能送你出嫁,你要是所嫁非人,一辈子要受大苦啊!我的珏儿!你弟弟还好,妻子过不到一起去还能纳妾,你可怎么办!”
五岁的郭珏不明白阿娘的担忧,但是她还是难过,难过的说不出话来。
她多想要阿娘快好起来这,这样阿娘就能看到她出嫁,就能看到弟弟出嫁。
阿娘还是死了,她被埋了。
阿娘的乳娘告诉郭珏,要紧紧守住阿娘留给她和弟弟的东西,守住这个家。
倘若阿爹再娶进来后母,将来还不知道随便找什么人让她嫁,就是弟弟的家业也要让给后母的孩子。
还会永远忘记她阿娘!
郭珏紧紧地握住拳,不行,不行!
爹是阿娘的,是她和弟弟的!
后来阿娘的乳娘也死了,就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郭珏愣愣地望着水中那个戴花的小姑娘,阿娘在时也爱给自己戴这些鲜嫩的花。
她想到那个妖媚的被阿爹说好的竹歌,想到自己本来寻机会说服阿娇把竹歌说给她师兄的。(未完待续。)
☆、第两百零六章 春雨
忽然之间,郭珏什么都不想说了。她转身上了自己的马车,没有跟阿娇坐一辆。
郭炎黏过来,一个劲问她怎么了。她勉强笑着说就是累了,然后郭炎就信了。自己坐着一个小角,叫她睡下,说再一会就到家了。
弟弟实在是天性纯善,她不想破坏,她只能帮他守住。
来时两姐弟都挤着跟阿娇坐,回去时却不坐了。
雪舞有些奇怪,阿娇却很淡然。吩咐车夫赶车,荠菜就要吃新鲜的。
三春荠菜饶有味,九熟樱桃最有名。
晚间阿娇亲自下厨去炒了牛肉荠菜,又绰水了凉拌。
果然还是记忆中的味道,鲜味甘味回味悠长。
郭炎就着这两个菜,足足吃了两大碗饭才依依不舍地放下筷子。
小孩子不敢叫他吃太饱撑着,五六分是最好的。
也就是到了这里,许老夫人宠惯着,说养孩子不让他吃好吃饱怎么长的壮实?
郭炎才能痛快地吃两碗,喝着茶就点心的时候他忍不住又跟阿娇说:“阿娇姐姐,我们明天还去好吗?”
荠菜的味道的确很好,又是冰天雪地长就的。
古往今来,数不清的好美食的文人雅士为荠菜赞颂。
但哪能长这么快?
就是割了就长的韭菜叶没这么快。
阿娇苦笑不得,忽然想起来时看见的几棵香椿树。
好像正红蓬蓬地发了芽。
也正是季节,便一笑。“不用出门也有啊,明天我们吃椿天。”
郭炎摇头不解,“春天?也能吃吗?春天怎么吃?”
他好奇起来,小嘴巴拉巴拉地追问着阿娇。
阿娇忍俊不禁,就告诉他。那是香椿树的嫩芽,绿叶红边,好看极了。
香椿炒鸡蛋、香椿竹笋、香椿拌豆腐、潦香椿、煎香椿饼、椿苗拌三丝、椒盐香椿鱼、香椿鸡脯、香椿豆腐肉饼、凉拌香椿、腌香椿、冷拌香椿头……
她一连串的菜名说的郭炎又填了两块点心,完全忽视他姐姐警告的眼神。
被勾动了馋虫的郭炎第二天一早便咚咚咚地跑上来敲门,“阿娇姐姐,我们去剪春天……”
剪……
还真是很有意境。
阿娇打着哈欠起来,叫雪舞先开门让郭炎进来。
等着她洗漱的时候,天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了雨。
先时是细细的毛毛雨,等发觉时已经哗啦啦下大了。
郭炎失望的不行,知道雨天没法去剪春天了。
但还是盼望着雨一会就停下,“阿娇姐姐,雨一停,我们就去剪好吗?”
用过早饭后没有停。
又过了一个时辰还是没有停。
郭炎可怜巴巴地望着院子里的雨幕,难过的快哭出来。
任是谁也看的出来,他很想知道那到底是什么味道。
郭珏哄了几次,他也还是皱巴巴地不高兴。
许老夫人哄,也不行。
郭炎虽然懂事,却还是比郭珏骄纵几分。
如果是郭珏,得不到的也就算了。
雨哗啦啦下着,说不出名字的细藤攀上了假山。细碎的叶地毯般地缠上去,星星般的花骨朵,都被春雨浇得水灵极了。
阿娇站在屋檐下,也盼着雨停。
忽然有人从廊下走来,手里抱着好大一个筐,暗红色的香椿芽堆满了尖。
是竹歌。
她的刘海湿嗒嗒黏在一起,浑身的衣服都在滴着水。所到之处水迹蔓延成了一条小道,她去给郭焱上书采香椿芽了。
真是……
竹歌到了阿娇跟前,把筐放下。“够吗?不够我再去摘。”
阿娇掏出帕子给她擦额头上的水,“够了,别摘了。等停雨了再摘,你真是……”
竹歌接过帕子自己擦拭,但是实在是杯水车薪。发丝间滴滴答答的水哪是一方帕子能擦干净?
她便索性不擦了,浑不在意地说:“不是炎儿想吃吗?再说了,我练武的人这点雨怕什么?”
阿娇被她这份心给感动了,忙道:“快回去洗个热水澡,去去寒气。我现在去给郭炎做,午饭他就能吃上。”
她便进了屋去叫郁闷的要滴出水来的郭炎。“快出来吧,去看看椿天。”
他一下雀跃起来,欢呼一声就跑出去。
竹歌早已经走了。
廊下放着一筐还带着雨丝的红嫩嫩的椿天芽,他伸手去摸。“这就是春天,原来春天是红的。”
阿娇笑着应道:“对啊。”
跟着出来的郭珏便奇道:“这么大的雨,谁去摘的?还冷的很呢。”
阿娇轻声道:“竹歌。”
说完也不看郭珏是什么神色,她是感动也好,怀疑竹歌是假好人也罢。叫了人把这筐椿天拿到厨下去,自己又亲自去厨下做法。
午饭时,郭炎终于如愿见到了香椿炒鸡蛋、香椿拌豆腐、炸香椿鱼、香椿鸡脯、香椿豆腐肉饼、凉拌香椿、香椿鸡蛋饼……
香椿同香菜、芹菜一样都是以特别的香味而出名,炒蛋金黄碧绿光是颜色也格外好看,就更别说吃了。
跟韭菜炒鸡蛋,可说不分伯仲,一块就够人扒一大口饭。
拌豆腐,只用油盐味道便鲜嫩到几乎把舌头吞掉……
炸香椿鱼金黄酥松,香椿碧绿脆嫩……
和鸡脯一起炒也好吃,香味浓郁极了……
凉拌,香椿味道最足……
郭炎一口接一口,都来不及夸夸好吃。等他狼吞虎咽地把自己食案上的菜色吃的一干二净,才放下筷子。
许老夫人很高兴孩子这样有好胃口,慈祥地看着郭炎。又望向阿娇很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您就把方法教给厨下就行了,何必亲自动手?”
阿娇摆手,“我也很喜欢下厨。”
其实,最应该谢的是竹歌。
只是说了就显得这是献殷勤一般。
不说老夫人自然也会知道,这就够了。
或许对于竹歌来说更简单,只要郭炎开心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