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红的液体从素洁的指节处开始缓慢的蔓延,流至手腕处。
苌笛哭了,毫无征兆的哭了。
不是吕殊豪放的嚎啕大哭,也不是央鱼低涰的懦怯凝噎。而是死咬着唇,只掉眼泪,没有哭声。
川先生猝不及防,硬着头皮走过来,掏出一块帕子递过去。
苌笛却低着头,哭着看着下垂的手腕,不理会川先生。
“怎么哭得这般伤心,我方才不过是语气重了点,你别放在心上,你是知道我是个管不住嘴的。”
川先生伏低做小,赔礼道歉,苌笛竟不为所动。
川先生凑过去看,发现苌笛盯着自己的右手腕出神。
“手有什么好看的……”川先生纳闷道。
苌笛的整只右手背都被血染了,还倒刺进去了一些树渣,星星红红的,川先生劝道:“去让吕殊给你包扎包扎吧,别感染了,以后留疤。”
苌笛还是不动,停止了哭泣,眼泪被风吹干,却还是死盯着自己的右手腕出神。
川先生仔细的眯眼看,发现被卷起的素色暗兰纹的袖子底下,她常佩戴的银镯子旁边,有一颗红色的血痣。
红豆般大小的,守宫砂。
川先生想到了些不和谐的画面,硬生生把目光看向别处。
川先生年近四十,正是壮年,血气方刚的年纪。不过却一直独善其身,不曾娶妻。
苌笛嘶哑的声音响起:“央鱼的,守宫砂,没了——”
央鱼的守宫砂没了。
苌笛眼中杀意横起,恨意咆哮着,翻滚着。
☆、第四十四章 打不过就跑
川先生的震惊不比苌笛小,守宫砂没了,这代表什么,一个男人比任何人都要清楚。
“什么时候的事?”央鱼这一个月里都在吕宅里待的好好的,根本没有出去过。
“不知道不知道!”苌笛几欲崩溃,在崩溃的边缘上恐惧万分。
明明好好的,央鱼怎么会就做了这等糊涂事?!
明明一切守卫安好,怎么会让项羽钻了空子?!
无耻!卑鄙!
苌笛脩忽转身就跑,川先生在后面唤道:“你去哪儿呀?”
“我要让项氏一族付出代价!”苌笛擦掉眼泪,抚摸了下手腕上的银镯子。
川先生知道劝她也没办法,她也不需要人劝就能自己解决。
“这事不用你亲自动手,交给下面的人就好了。”川先生好心提议道。
“不用。赵国即使亡了,赵高的公主也绝不允许他人肆意侮辱。”
敢动,就要付出代价。
川先生无奈的看着苌笛远走,摇摇扇子,去找吕公谈谈人生。
川先生推开虚掩的书房门,大摇大摆走进去,看见吕公在俯身作画。
苍老的双目认真注视着笔尖,动作轻柔缓慢,川先生觉得熟悉画中的美貌女人很熟悉,仿佛在哪里见过。
“老兄,你在作画呀,真好看。”他走近前又看了一会,吕公自顾自也不说话招待他。
川先生是个自来熟,也不在意。
“这是吕殊的母亲吗?很有大家闺秀的气质。”川先生随意的靠在摆满书的书架前,“我有几个问题想问你。”
吕公为画上女子的头鬓上添上一点珠翠,再勾勾画画她的唇角,觉得满意了才停下手中笔。
“有什么问题就问,从没见过你规规矩矩的。”吕公负手走到茶案旁。
他爱喝茶,所以书房里时常备着热水,不过这次水已经温凉了。
“苌笛也不过来换水。”他让川先生稍等,然后提着茶壶去厨房取水。
半柱香后吕公回来了,用开水滤了下茶具,动作娴熟的开始沏茶。
他的手法熟捻,川先生一看就知道苌笛是跟吕公学的泡茶手艺。
“你不是有问题要问吗?不问了?”吕公熟捻的把茶叶放进茶壶,倒水过滤。
川先生坐下,说道:“你当年收留央鱼和赵高……不,赵初的时候,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吕公和川先生在公子府共事了五六年,有了一种隐隐的默契,他想了想,道:“没有吧,当年妱娘带着他们兄妹住进吕家的时候,赵初才十四岁。”
十四岁的少年俊秀知礼,在文泽学馆上学时与刘季交好,会照顾妹妹,也会保护吕殊。后来吕公又收留了苌笛,那个清秀少年就把关爱分给了三个妹妹,从不偏向谁。
但是吕殊一向和他不对付,爱与他作对,他都容忍包涵,鲜少让吕公费过心。
不过后来他就被秦兵抓去做了劳役,再见时就成了陛下身边炙手可热的红人。
川先生垂眸思考,吕公疑惑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川先生摇头回答道:“不是我要问,是公子要问的。”
“公子?”吕公了然道:“公子在上郡可还安好?”
“挺好的。”川先生撇撇嘴,起身,“我有事,先走了。”
“茶不喝了?”吕公望着刚沏好的茶,觉得有些可惜。
川先生已经跨步出了门,吕公只听见他中气的声音道:“我那杯你替我喝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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苌笛动用了赵国存留下的势力,在第二天的清晨,项羽和项梁二人从客栈退了房,驾马出了阳镇步入荒郊的时候,苌笛一声令下,精悍的紫衣杀士们从半空越出,横截了二人。
苌笛蒙着面,瘦削单薄的娇躯被裹在夜行装里。
夏夫人说,女子不但要会宫廷里的阴谋诡计,还要学江湖中的杀人防身。
她第一次握剑,就是夏夫人亲自教的。可惜那个像火一般热烈,风一般潇洒的女子已经不在了,她的生命永远定格在苌笛六岁那年。
一番交缠,项梁重伤,项羽的胳膊被苌笛一剑割破。
项羽一把抓起项梁,把他扔上马,自己极速翻上去,惊马泛起一片蒙雾雾的薄尘。
只露出一双眼睛的苌笛注视他们离开的方向。
“你们回去吧,继续待命。”
苌笛疲惫的弃了剑。
他们很听话,“是,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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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初七,七夕节。
阳镇格外的热闹,夜幕降临时吕宅外面一片欢腾。
吕殊从外面提着一个花灯进来,笑道:“苌笛你们要不要出去玩,外面的灯会可热闹了。”
子婴站在吕殊手边,嘴里嚼着一颗糖葫芦,两只手各拿着一串。他的表情漫不经心,自顾自的也不看央鱼。
“我跟吕殊刚刚去玩了猜灯谜,得了一盏花灯,可好玩了。”子婴眯起眼睛笑道。
吕公笑道:“你们去,我个老头子就不去凑热闹了。”
川先生摆弄自己的扇子看过来,嘿嘿道:“我去我去。”
央鱼听子婴和吕殊的描述眼前一亮,可怜巴巴的看向苌笛,不知道为什么,自从她一个月前过了生辰开始,姐姐就对她忽冷忽热。
“姐姐,我想出去看看……”
央鱼被苌笛冷落了整整一个月,川先生看着也心疼:“苌笛,带她出去转转吧,闷在家里那么久了。”
苌笛捧着茶一直在出神,听到川先生叫她,她抬眼看过来,清澈如水的眸底泛了愣怔。
就像一潭清水蒙了层灰雾。
“你们刚才在说什么?”
川先生重复道:“我说,让你带央鱼出去转转。”
“哦,可以。”苌笛起身,理理衣摆,“谁要一起去,走吧。”
“我们不去。”潘勇潘江摇头,“我们看家吧,让那些人在暗处保护你们。”
“好。”苌笛应道,微微扬了下嘴角。
吕公去了书房,川先生趁机把苌笛拉到院子里的凤尾竹下,问道:“我一直没问你,你那天亲自去教训项羽,是个什么结果?”
川先生昨天收到消息,阎乐交洽了九江的郡守和县丞之后,到达巨鹿郡了。而项羽,已经回到了九江。
苌笛凉凉的说道:“我真恨自己学艺不精没杀了他。”
打不过,让人给跑了。
☆、第四十五章 猜灯谜
出了吕宅,穿过一条街,迎面就是正街了。蒋舒芳正巧从绿茵胡同里出来,丫鬟小月嚣张仗势的跟着她后面。
“巧呀。”苌笛弯了嘴角,笑道。
“巧什么呀,我专程等你的。”蒋舒芳说道,挽上苌笛的胳膊,“她和大姐早就出去了,我特地等你的。”
子婴讨喜的把一串糖葫芦分给她:“芳姐姐,请你吃糖葫芦。”
蒋舒芳欣喜万分,笑着接下:“子婴好懂事,姐姐谢谢你的糖葫芦了。”
子婴咧嘴笑,往后一步退回到吕殊身边。
吕殊吃着糖人,问道:“子婴你这段时间怎么这么黏我,不管你家央鱼啦?”
子婴“切”一声,送给吕殊一个白眼,说道:“有吃的都堵不住你的嘴,浪费小爷的钱,还给我。”
吕殊出门忘带钱了,是用子婴的钱袋子买的糖人。
吕殊作惶恐状,却笑道:“呐,还你。”她无耻的把沾了自己口水的糖人还给他,还说道:“肚子里还有,不过还不了你了,如果你要的话——”
川先生一扇子招呼在吕殊的头上,他微怒道:“幼不幼稚,跟子婴较真。”恶不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