凑巧,管家从内堂的廊下路过,看见偏门这边站着两个女子。
等他走近前一瞧,居然是苌笛和崔柔。
“竟是苌姑娘,有失远迎。”管家看向一旁面带不善的崔柔,顿声道,“这位是?”
苌笛微微微笑颔首:“我宫中的掌事姑姑,哥哥他是认得的。”
在外人面前,苌笛一直称赵高为哥哥。
“哦,原来如此。”管家点点头。
苌笛站在门口,看了看愣掉的门房,又看了看庭院内的绿树葱葱,放软了语气道:“哥哥在府中吗?”
今日是李斯行刑之日,赵高大概是不在家的......
可苌笛就是想来看看,然后心里的那块沉重的大石头就等同找到支撑点了,然后再想办法让它缓缓落下。
果不其然,管家为难的摇了摇头,眼眸中暗含着一丝别的意味,“大家他一早说有事没出去了,估摸着得晚上才能回来了。”
苌笛和崔柔站在门外,本就没打算进去坐坐。管家自然也瞅见了台阶下的巷中停放着的马车,还看见了子婴从小窗出探出一颗小脑袋来。
仿佛很迫不及待,想赶紧让苌笛回去,他们好去街上玩。
管家大致知道苌笛的处境,却还是象征性的询问道:“苌姑娘从宫中而来,想必在门口也等了许久,不如进府喝杯热茶歇歇吧,即使大人不在家,我们这些做仆人的也能招待您。”
本就是客套话,苌笛笑了笑道:“不了,我和子婴他们还要去街上逛逛。”
宫妃擅自出宫,放在苌笛身上是不可能被治罪的,但以后在胡亥那里估计也捞不到什么好处,至少会对苌笛有所限制。
苌笛一时兴起,笑着问道:“芊芊最近还好吗?陛下给她派来几个御医轮流陪护着,病情该好转了些吧。”
崔柔诧异的转眼看着苌笛,心里有些刺痛。
见崔柔的神色变得怪异,苌笛心里咯噔一下,才反应自己问错了话。
明明崔柔每隔几天就会来向她汇报芊芊的病情,现在她居然还要问旁人,真真是有些伤崔柔的心......所以,但愿她没有多想。
“挺好的,这几天特别爱笑,身体越来越好了,今早上喝了那么一大碗白粥呢。”管家笑着,伸手夸张的划拉比出一个比头大的碗,笑道,“能吃能跑,想必身子已经养得差不多了。”
苌笛的嘴角不自觉上扬起一个愉悦的弧度,管家也被她的好心情感染了。
忽的,苌笛的唇却抿成了一条直线,管家面对她忽然而变的画风有些无措。
崔柔也愣怔了一下。
苌笛敛下密卷的眼睫,说道:“既然哥哥不在家,管家你就别告诉他我来过了。”
“为何?”管家没忍住,问出了口。
苌笛神色平静的笑了笑,不过却是清清淡淡的,就像九天之上神女,虽然嘴角带笑,心怀悲慈,可从未把人看进眼中。
“做好你的本职,我的话,你只需照做就好。”苌笛转身,以一道清丽挺直的身影离开管家的视线。
车夫为她掀起帘子照拂她重新坐进马车,而后车夫回望示意了崔柔一眼。
崔柔向管家拱手行了个礼,告辞。
看着马车的车轱辘开始转动,普通无任何特别的马车缓缓涌入热闹的街市。
门房愣愣的问答:“那就是赵大人的妹妹?”
管家斜眼撇了他好奇的脸一眼,“当然,身为赵大人的妹妹,苌姑娘知书达礼端庄娴淑,方才你没瞧见她那冷冽矜贵的气质吗?”
门房似懂非懂的点头。
他觉得苌笛的相貌确实不够出众,且一身素衣不善打扮。但她比尘世里的俗花圣洁多了,就像开在雪山之巅的洁白幽莲。
她有着绝佳的气质和修养,这是咸阳城内的第一美人李念玥都比不上的。
想到李念玥,门房猛地跳起来,喊道:“李丞相今天在菜市场的刑场上当堂腰斩!”
管家淡定的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哦,那个呀......李丞相,关我们......我们......”他也刚被惊吓到了,“李丞相行刑?今天?!”
“是呀,管家你在府上待久了,对外面的信息不灵通的呢。”
管家踱步了几下撂下一句话:“好好看着门,我去刑场看看情况。”
门房:“......”
我去......!
什么情况,他刚才就是提了一下李丞相,为什么现在管家就要去看戏凑热闹,他却需要在府中继续守着。
————————————
马车驶入人流里,因为人太多了所以不得不放缓速度,仅是在步行。
车夫赶着车,却见一匹飞奔而来的大红色鬃马疾驰而来,路边行人个个长眼色的纷纷避让。车夫忙把马车赶到街尾的人群身后。
整个长长的街道成了那个男子的天下,他驾马奔来,极速冲刺,好似十分捉急的样子。
苌笛掀起帘子的一角,不经意的往外看去,却看见他的脸,不由一阵惊呼。
“何俞?!”
☆、第一百四十五章 就是怂了
居然是何俞......他来做什么?
苌笛微微蹙眉,也对哦,何俞是李斯的门生,何李两家也是世交,何俞还是李念年的知心知己,更是慕爱恋着李念玥。
不论哪种关系,何俞都会到刑场送李斯最后一程。
从苌笛撩起帘子的间隙里,崔柔也瞧见了何俞一脸急色的催马前行。
“啧啧,果真是对那位一往情深呐!”崔柔状似惋惜的叹息,眼角一缕偷笑却出卖了她。
苌笛不点破,只点头轻声道:“何小侍郎也算是个痴情之人。”
从小到大对李念玥如呵护至宝,极尽奢宠,却没想到李念玥半路被胡亥深深吸引非君不嫁。
作为一个年少俊才,靠着自己的实力一步步爬到刑部侍郎的何俞来说,李念玥该不值得他如此做,注定得一生栽在女人手里了呀。
“可叹,可惜......”
崔柔笑着接了句:“李念玥还要加上个‘可怜’。”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苌笛的眸光平静如晨日湖泊,看不出什么波澜。
何俞的马蹄声渐渐褪去,路人再次回归街道四面,车夫挥起鞭子赶着马,马车沿着铺着刻石的街道往西街的刑场而去。
车内的五人心思各异,小圆和崔柔在闲聊。子婴好奇的趴在对面的小窗旁窥探外面的车水马龙,喧街闹市。
唯有小静安稳坐着,她的双手交握的小腹前,并拘谨的垂着眼睑。
倒是个沉得住气的人儿。苌笛如是想道。
准备闭上眼睛假寐休息一会儿,不经意间看见小静的脚边,被小静揉搓成麻花的洁白手帕。
苌笛轻笑道:“小静,你的帕子掉在地上了。”
小静啊了一声,忙看了下自己空空的手心,竟在脚边瞧见那块已经不成样子的手帕。
小圆崔柔依言望过来,只见小静已经弯身捡起了一块白色的帕子,由于小静故意侧了下身子,她俩只看见了小静捡帕子的动作。
崔柔沉下眼眸,却取笑小静道:“贴身的东西,小心收着。”
“是。”
小静被崔柔微沉的眼色吓到有些方,又心虚的看了眼已经闭上眼睛假寐的苌笛,暗自松了口气。
————————————
从街上到菜市场还有一小段距离,车内的气氛因小圆和子婴的恬躁倒活跃了不少。
马车终于停了下来,苌笛乍然的睁开清亮的一双眼,长长的眼睫抬起,露出那双略染尘灰的眸子。
若她不进宫,眼中还可尚保一丝清明,如今倒是不可避免的沾染上了俗尘烟屑。
崔柔笑了笑,说道:“夫人,我们到了。”
苌笛“嗯”了一声,由崔柔扶着下车,再把子婴牵着跳下车。
但他们不是在刑场内,而是被士兵包围的圈子外面。
赶车的小太监小银子抓抓脑袋,不好意思的说道:“这里的人太多了,马车进不去......”
明事理的人就不会追究这莫须有的责任,苌笛点了点头,牵着子婴往人群最集中的那个地方走去。
小圆和小静侍在两侧,崔柔在前方探路,小银子跟在她们所有人的后面。
大多是平民百姓,因都穿着朴素的麻衣,贫穷一点的衣服上就有几个大大小小的补丁,花杂花杂的。
约莫家里富态一点的,便穿的是质量好些的布锦,花色鲜艳。
“苌笛,我们去那边吧。”子婴兴奋的抓着苌笛的衣袖指着刑场高阶台上的后方。
苌笛微眯了下眼眸,扫视那上面坐着的人们。
嘴角抽了抽,苌笛伸手点了点他的额头,笑骂着:“你倒识货,知那里视野最好。”不但能更清楚的看见刑场上,还能把刑场外围观的人一览无余收进眼底。
子婴撅嘴,见苌笛一副嫌弃他的眼神,立即就有些郁闷:“你那什么眼神啊?跟我欠了你钱似的......喂,苌笛你有没有听我说话呀!”
子婴的吼声引来四周几个挎着菜篮子的妇人侧目,似是有些鄙夷的目光,认为苌笛对子婴怎么了。
苌笛:“......”
行,她的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