蓦然,他的目光被那一抹恬淡纤柔的身影吸引。绮云坐在柳树下的山石上,膝上有一卷书,她低首专注地看,神情恬静如水,露出玉颈优雅,线条美好。
赫连定焦躁不安的心倏然沉静下来,他放轻了脚步,缓缓走至她的跟前。
绮云身上只穿了一件薄薄的单衣,散落在肩的银发随风轻舞。看到她的满头银丝,赫连定仍然眼中一痛,宠溺中略带责备:“月儿,你的身子刚好,连日来长途奔波,你累了多歇息才是。”
绮云抬头,见赫连定面上似笼上一道阴霾,眉宇间也隐有忧色,宽慰道:“王上,臣妾的身子大好,无须挂念。王上战无不胜,想那北凉小国必不是王上的对手。”
赫连定听了,长眉微舒,嘴角扯起,强笑道:“但愿如月儿所说,我们只要拿下北凉,我夏军就有立足之地了。”
赫连定一手执起她的手,一手指着前方,似恢复了从前的意气风发,朗声道:“前面就是治城,我夏军渡过黄河,就可以避开强敌。凭借黄河天险,可保我大夏国无忧,也可保月儿平安。”
绮云微笑点头:“王上英武,一定能如愿以偿。”
第二日,明朗的天竟然变得暗沉,天空的云层越来越厚,深浅不一,像渲染的墨向无尽的四周浸染。
赫连定率夏军,驱策西秦的百姓十余万人,在治城向黄河西渡,队伍浩浩荡荡,一眼望不到边,西秦百姓国破,在路上饱经风雨,饥寒难耐,是不是有人倒在路上再也起不来。
赫连定见队伍行进极缓慢,心中焦灼,他担心魏军铁骑突然袭来,以他残剩的夏兵,能够攻灭西秦,但对于强悍无匹的魏军则无力抵抗。所以,他看了看队伍,决定领绮云等人先过河。
绮云怀里抱着一岁大的小皇子,跟随着赫连定登上了黄河的西岸。黄河风高浪急,她渡船时有些不适,面色苍白。
赫连定爱怜地看了她一眼,命士兵拉过自己的战马。战马雪枫跟随他南征北战,似有灵性。赫连定抚摸雪枫的鬃毛,低声在它耳畔说了几句,扶着绮云上了马,把小皇子放入她的怀抱。
“王上,你呢?”绮云眸中惘然,闪过一抹复杂的情绪。
赫连定收敛冷酷而精湛的目光,寂而无澜地静静凝视着她。
他从早晨行军,眉眼一直跳动,心里莫名的惴惴不安。出发前,军营附近的山上,竟然不知从何处冒出一群狐狸叫唤,有上百只。它们的叫声此起彼伏,让人心烦意乱。赫连定下令射杀它们,却一无所获。赫连定心中感到厌恶,对身边侍从叹道:“这是大不吉利的征兆。天道如此,朕还能说什么呢!”
“王上,你怎么了?”绮云见他神色异常,心里一跳,抬眸坦然与他对视。他瞳孔的颜色加深,眩惑得如一泓古幽深潭。
赫连定回过神来,拍了拍她的手,安慰道:“没事,雪枫很听话。等会儿,你紧紧跟着我的身边,不要远离,定能安然无虞。”
绮云微笑点头,抱紧了怀里的孩子。他一岁正是好动的年龄,乌亮清澈的眼睛好奇地看着他的父亲登上了另一匹战马。
赫连定对着她们俩微微一笑,右手执御剑,向身后的将士高声道:“出发!”
他的话音刚落,忽然在他们的前方出现了无数的黑影,皆穿着窄袖束袴,头带风帽,以罗幂遮住脸容。人影绰绰,密密麻麻,人数竟有上万之多。他们策马奔驰,马蹄扬起漫天的沙尘,仿佛黑色的风暴来袭,席卷长空。
为首一人头束金冠,身材魁梧,两腮虬髯。他身边骑马还有一名白衫女子,面披轻纱。绮云认得她的身形,知道她便是接过玉燕牌的寒璧。
那首领看了赫连定,仰头哈哈大笑:“赫连陛下,在下是吐谷浑宁州刺史慕容拾虔,奉我家可汗之命,在此等候您多时了。”
赫连定见了他,脸色大变,在马上拱手施礼,大声应道:“慕容刺史,朕与吐谷浑部向来进水不犯河水,朕率兵前往讨伐北凉,路经贵地,还请放行。待朕攻灭北凉,必定向你家可汗送上宝物,作为回赠。”
慕容拾虔骑在马上,指着赫连定身侧的绮云,傲慢地说道:“我家可汗说了,放行可以,但陛下身边这位名动天下的月华清妃和她怀中的皇子,必须留下为质。否则,我们怎么知道陛下攻灭北凉后,回程时会不会对我吐谷浑兵戎相见?”
赫连定闻言,目光登时冷如寒冰。他握紧御剑,手背上青筋暴起,一字一顿的说:“想让她们留下,除非,从我赫连定的身上踏过去!”
说罢,他跃马飞奔,拔出御剑,一道冲天剑光气贯长虹,直指慕容拾虔。慕容拾虔见他来势如虎,强压心底惧意,横枪直挡。一声铮鸣,划破苍穹,刺耳欲聋,两柄兵刃相击,从枪身一直擦到剑柄相接处,火花飞扬四溅。
慕容拾虔差点握不住银枪,带有死亡之气的的光华令他恐惧,且素闻赫连定的杀神之名,便不恋战。慕容拾虔后退几步,挥手示意,他身后的吐谷浑部士兵如潮水般的涌上前来,将赫连定和绮云等人团团围住。
第205章 云开月明
赫连定面容冷峻威严,眼睛里全是凌厉,一手持长戟,一手持剑,左右开合。他力大无比,御剑威极长劈,盛光夺目。
寒璧见他勇猛,吐谷浑部士兵近身不得,她眼光一寒,策马从吐谷浑部士兵人群中穿过,瞬间疾驰至绮云面前,长臂伸出,五指成爪,探向绮云的肩膀。
慕容拾虔看得真切,急道:“寒璧住手!魏主和可汗有令,不得伤了此女。”
寒璧一愣,大声回道:“刺史将军,此等妖女,惑主误国,留着她作甚?我要为我家宫主报仇!”说着,她眼中杀机显现,拔出长剑,剑上寒光直逼绮云。
绮云看了她疯狂的神色,知道她不在作戏,情急之下,抱着怀里婴孩,滚落马下,藏于雪枫的腹下。
赫连定望见绮云狼狈躲闪寒璧的追杀,长戟奋力扫了一个圈,围住他的兵士纷纷倒地。赫连定突出包围,将绮云护在自己的身后。
寒璧红了眼,再次扑向绮云之时,她的身形僵硬,低头看了看自己小腹,赫连定手中的御剑,斜里刺入,鲜血染红了她的白衫。
此刻,寒璧雪白的脸,唇边一缕殷红的血丝,嘴角弯起一抹嘲讽的微笑:“赫连定,你到死还执迷不悟!你可知道,今日吐谷浑部在这里驻守,等着围剿你,是谁的主意?”她指了指呆立一旁的绮云,艰难地吐字:“是她,她早就恢复了记忆,一切将你蒙在鼓里。她……害死了我们宫主,也害死了你。你们…….为什么还对她如此痴迷……”
“你说的,朕……早就知道……”赫连定对寒璧回道。他艰难转头,看着若有所思的绮云,从前意气风发、不怒自威的脸,此时黯然神伤。
赫连定定定看了会绮云,迈步向她走去,身形刚动,弓弦拉开的声响传来,“嗖嗖”两声,一左一右两支箭穿过赫连定的膝处。
他屹立不倒,可是却迈不开步,只是满面悲凉和无奈地看着绮云,向她伸出的手缓缓滑落……
看过这一切的绮云狭长的双目紧闭,浓密长睫如扇,看不清是喜是悲,有一滴泪自她的眼角,滑过她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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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如墨,残星点点,月色如霜拂面,忽明忽暗。
天水行宫,绮云安然而坐,逗弄着膝上的小皇子。
他的肌肤如丝绢般光滑细嫩,小小的手白嫩精细,手背上几个小窝窝。他一岁正是学步好动的时候,喜欢缠着绮云。他爬在绮云的膝上,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声音软绵清脆,直揉入了绮云的心。
他伸出小手,触摸上绮云的脸,开心地笑了,露出未长齐的小白牙。绮云看着他,眼光慈爱,将他的手指放在嘴里轻轻咬了口,他更欢乐的咯咯笑了起来。
赫连定被吐谷浑刺史慕容拾虔生擒以后,吐谷浑可汗慕容慕璝命人将夏国一干俘虏都送回了天水行宫,等着拓跋焘率魏军前来。
拓跋焘听闻吐谷浑可汗给他传递的消息后,星夜马不停蹄地赶往天水。
他赶到绮云的寝宫前,推开房门的那一刻,他的手微微有些颤抖,就算在面临敌人的千军万马之前,也没有此刻紧张。
房门“吱呀”一声开了,绮云并没有抬头,只是低头亲昵地逗弄着小皇子。
拓跋焘一步一步地缓慢踏入,灯光下,那个温婉柔美的身影是他再熟悉不过的了。他的眼眶湿润,刚张开双臂,倏然停在半空。她那满头的白发,如三千芒刺遽然扎进了他的双眼。
拓跋焘惊骇地瞪大眼睛,上前颤抖着双手,似怕惊醒睡着的婴孩一般,轻轻地抚摸她柔顺如丝的银发,“对不起,云儿,佛狸来晚了……”
绮云静静地靠着他的胸膛,安宁地阖上眼,神色恬淡静和。她膝上的小皇子似乎不满陌生人的入侵,手脚舞动,发出“呀呀”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