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地的大臣立感寒意凛冽,皆低下身去,磕头叩首,高呼万岁响彻殿堂。
第二日,夏国平凉城传遍了清妃一举烽火,戏的不是地方诸侯,而是满朝文臣武将。一时间议论纷纷,有说清妃妖魅惑主、反复无常的,也有说仪容万方、风华无双的。
年轻的夏国国主嗜血善战,在军中有极高的威望,手段狠辣绝情。大臣侍奉夏王原本战战兢兢,而夏王身边的清妃心机似更加深沉,以至于他们行事越发如履薄冰。
封妃那日,绮云见到许多的朝臣和使者。其中,那名云舫的舫主卢隐给她的感觉是那么的熟悉,卢隐送于她的绸缎以及上面的诗句,仿佛句句有所指。
绮云知道真相的揭露可能不甚遥远了。她暗中从服侍自己的宫女芳瑶套话,察觉与赫连定对自己所说的有细微的出入,似不经意地向赫连定探询前事。赫连定镇定作答,可是他眼神中的躲闪没有逃过她的眼睛。
第二日,芳瑶被人拔了舌头,关入苦役司,更加深了她的疑虑,赫连定在遮掩着什么?
过了些日子,绮云终于寻了个机会,去苦役司探视芳瑶,顺带打听到了另一个和她关系密切的女子紫梦卿的前尘往事。只是,紫梦卿和自己有什么仇怨纠葛,让绮云更生疑惑。
不经意之中,她经过御花园时,听到身为魏国秦王的赫连昌向赫连定劝降,待赫连定走后,绮云现身于赫连昌面前。当看到银发的她的那刻,赫连昌脸色大变,恢复镇定辨认她的身份后,从怀里掏出一个灵狐玉佩放在她的手里。
当那件玉佩被握在她的手心,触感是如此的熟悉,仿佛一直陪伴着她,与她心神相通。在她的细细追问之下,赫连昌告诉她,这块玉佩的主人是魏国年轻的皇帝拓跋焘,一直佩戴于灼华公主冯绮云的身上。
“拓跋焘,冯绮云,灼华公主……”她喃喃道。
原来,刘义真派人在平凉四处打探,得知赫连定有位神秘的宠妃,从宫内不时放出朝影图案的风筝。赫连定为了满足她的特殊嗜好,命少府监四处采购朝影图案的物件,民间震动,街市茶坊间传的沸沸扬扬。
义真便加深了自己的怀疑,主动大量采办清妃所需物品,以云舫舫主卢隐公子的身份,被邀请参加清妃晋封的典礼宴会。
义真亲眼见到了赫连定的清妃,她与绮云有一样的倾国之貌冰雪风骨,一样明澈的眼眸,只有一头银发不同。义真亲手将红梅丝绢交给她,顾盼交谈之余,发觉她完全不认识自己。
她,到底是不是灼华公主冯绮云?
义真担心赫连定发现他的身份,匆匆离了平凉,风尘仆仆地前往河南战场,觐见了正在与宋军对垒作战的拓跋焘。拓跋焘听了他所说和所虑,思量了一会,命赫连定的三哥秦王赫连昌前来。拓跋焘遣赫连昌前往夏国都城平凉,一面劝降赫连定,一面暗中留意和灼华公主冯绮云长得一样的女子,若见到月华清妃,便把灵狐玉佩交给她。
灵狐玉佩是他们的定情信物,拓跋焘相信月华清妃若真是绮云,见了玉佩会有所知觉。凭着她的智慧,以及依仗赫连定的宠爱,定能有所举动。
与此同时,拓跋焘调整作战部署,一面积极谋划对宋军的作战,一面命人潜入夏国平凉,仔细打探赫连定的动作。
第202章 暗中筹谋
赫连昌将玉佩交到绮云手里的那晚,惜颜殿,她手心紧紧握住那枚灵狐珮,放在心口,前尘往事在她脑海中流淌。
她记起了她与拓跋焘的三次相聚三次分离,记起了尘埃不染的朝影宫主墨川,忆起了她和赫连定紫梦卿的爱恨纠结。那些爱恨情仇,那些家国纷争,回头看,犹如过眼烟云。
她觉得自己仿佛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似是漫长的一生。梦醒了,她的头脑从没有过的清醒,她想起了自己失去了未成形的孩子,药力的份量令她此生不能生育。她抚了抚腹部,仅有的几个月的母子之缘消失了,她要为此讨还来。
自此以后,绮云的情绪更加喜怒无常。每日变本加厉,命宫人制作朝影纸鸢,放出宫外。
她斜倚在榻上,听着宫人撕裂丝绸,一匹一匹撕得满地的碎屑。惜颜殿的一切陈设物品,被镶上朝影菊花图案,碗碟杯盏也如此。她喜欢听裂帛声外,还多了一个新的喜好——砸杯碟,镶着朝影图纹的精美青瓷,日日被她砸碎在地上或扔进浴池之中。
她对赫连定道,喜欢听那瓷器碎裂清脆的声音,只有听到这种声音,方能睡得安稳。
新晋的月华清妃乖张的性情,奢侈的行径,令夏国臣民愤恨咒骂。银子如水一般流淌,赫连定依然毫无原则地宠着她,一切满足着她。一时间谤声四起,妖妃魅惑夏王,误国害民的骂声甚嚣尘上。
夜色深沉,弦月如钩。
绮云一袭素纱衣衫,玉足赤-裸,自己和自己下棋,手执白玉棋子,指尖丝丝生凉。
风吹帘幕动,绮云屏气侧听了一瞬,声音轻淡如烟,似自语道:“既来了,何不现身?”
惨白月光中走来一白衣女子,凌波微步,如同鬼魅一般轻巧无声,绮云越来越近,直至隔了纱幕站定。
绮云幽幽启口:“寒璧掌事,我等你已经很久了。”
那寒璧惊恐地问道:“你是谁?你怎么知道我?”
绮云立起身来,掀起帘幕,赤足而行,碾过细瓷碎片,走过的地方皆是殷红的血足印,如盛开的红莲花。
寒璧见之,面色有如见了鬼,惊怒道:“是你?你到底是人还是妖,难道你不痛吗?”
绮云摇头喃喃自语道:“没有最痛,只有更痛。痛?是什么感觉?我已经很久不知道了。”绮云的眼眸平静无波,深不见底;声音轻轻渺渺,如同从空山幽谷中传来。
寒璧上前飞足扫过地上的碎瓷,叮当脆响,瞬间站在了绮云的面前。手掌一翻,寒璧五指死死掐住绮云的左肩,尖利的指甲掐进绮云的肉里,骨骼轻响,寒夜糁人。
绮云脸上神色如常,嘴角含笑,仿佛寒璧的手掌只是拂去绮云肩上的落英。
见绮云淡漠孤清的神情,寒璧面色嫉恨无比,转瞬间顿现森冷的杀意,手指欲向绮云的喉咙探去,眼前忽现一件黝黑发亮的物件。寒璧见了,心有不甘地撤手。
绮云道:“朝影宫属下见朝影令,见此令如见宫主。寒璧,你还不跪下?”
寒璧无奈地单膝跪下,头高高昂起,面色悻悻然:“你弄了那么多的花样,难道就是为了引我前来?”
绮云默不作声,只是将最后一枚白子“嗒”的一声放入棋局中。
寒璧抬头看了眼黑白子纵横交错的棋局,嗤笑道:“这是一盘死棋,何必再下?”
“宫主善棋,你多年跟随他,到底也能领悟其中的奥妙一二。”绮云眼皮也不抬,语气淡淡道。
寒璧正欲开口相问,绮云将剩下的棋子抛入玛瑙盒,倚靠椅背,神情散朗,连声音都是浅淡如烟,“几个月来,我做了很多事情,如果寒掌事你够聪明,早就应该前来一探究竟。不过,你现在才来也不算晚。只是,夏国银子损失多了些。”
寒璧下巴微抬,桀骜地说道:“你日日往宫外放飞朝影菊花纸鸢,用的丝绸衣料也是非朝影图案的不要,杯盏碗碟无一不是如此。夏国已经盛传宫内有个爱朝影菊花成痴的妃子,怕是花精转世。每日花费银钱无数,祸国殃民,偏偏国君宠爱的像什么似的。所以,我忍不住好奇,到底是什么人对朝影如此痴迷。”
绮云眉间一抹嘲弄,浅笑如斯:“要不怎么说你蠢呢?朝影图案的信物放飞了那么多。这一切,都是为引你朝影宫的人前来。”
寒璧面色冷然,仿佛千年不化的冰川冻雪:“你引我们前来,是为了什么?”
绮云临窗而立,窗外疏影横斜、星光暗沉,淡然说道:“我需要帮手,自然是让你来帮我的。”
寒璧轻蔑地冷笑一声:“帮你?这恐怕是我这辈子中听到的最可笑的笑话。”
绮云回转身来,晶亮的黑眸盯着寒璧略显苍白的脸,徐徐说道:“让你来帮我,你自然不会心甘情愿。只是,你一定不会忘记你们宫主是怎么被重创不醒的,你也不会放弃为你们的宫主报仇,我说的对不对?”
“为宫主报仇?我自问,还有比杀了你为宫主报仇更好的办法吗?”寒璧咬牙问道,眼中寒光闪烁。
“自然有更好的办法。”绮云厉声打断寒璧的话,一个字一个字说道:“因为,你们宫主不是我害的。”
“我凭什么信你?”寒璧言语中充满挑衅,眼神中却似有动摇。
绮云定定地挺立在寒璧面前,头高高昂起,凛然说道:“我没有伤他,信不信随你。但朝影令在我手中,由不得你不信。如今,我手执朝影令命你去做一件事情。”
寒璧闻言,低下头去,心不甘地双手接令。
绮云命道:“寒掌事,你持朝影令前去魏宋两国交战的前线,去找魏帝拓跋焘。你告诉他,夏国的清妃接下了灵狐珮,手中还有玉燕牌。然后,你持玉燕牌前往夏国西部的吐谷浑部,玉燕牌是慕容皇族的信物,吐谷浑是鲜卑慕容皇族的旁支,他们的首领自然会听从玉燕牌的调遣,而你一切听从魏帝拓跋焘的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