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珠听了“广俊王”的名字,不禁心内疑惑更甚,这只有一面之缘的人为何要来此处?
想到这,她推来房门对着广俊王微微福礼道:“不知广俊王到此,民女有失远迎。”
广俊王见玉珠出现在门前,虽然一身素衣,依然是目含秋波,叫人为之凝神,顿时眼睛一亮,笑着道:“小姐,可是让本王好找啊!”
原来这广俊王自从那日见了玉珠之后就念念不忘,又一时得不到范大人的回复,今日看着自己未完成的画作,独自怅惘,干脆亲自寻到了府衙门口,在对面的茶馆一边饮茶一边思踱着能否再遇佳人。果然功夫不负有心人,竟然真的等到了,他心内一喜,便派人一路相随,又命人取了画轴丹青颜料,便兴致勃勃上了马车,准备突访佳人,直逼到她的门前,容不得她说出回绝之词。
不过他大笑完毕,也心知自己此番唐突得很,当下道:“请小姐莫要惶恐,实在是有个不情之请,我之画作中有一人非小姐莫属。还请小姐能够成全。”
说着,他往前走了几步,想要邀玉珠一同赏画。
“是什么画作值得王爷这般劳师动众啊?”
就在玉珠酝酿着措辞想要回绝了广俊王时,楼梯处再次有男声响起。
广俊王回头一看,那嘴顿时微微张开。
他一个王爷能亲临这等粗陋客栈已经是京城一大轶事了,原以为此举堪比礼贤下士,三顾茅庐。
可是这店小,却是不缺佛祖的大庙啊!
谁能告诉他,为何大魏一等公侯太尉大人尧暮野也出现在此?
太尉下朝后已经换下了便服,一身烟灰色的宽袖长袍将身形修饰的愈加挺拔,玉冠长带,自是一副浊世公子的翩然,偏偏两眸透着冷意,眉梢吊着寒霜,立在这站满人的走廊上更加气势逼人,叫人透不过气来。
杨素与尧暮野相交多年,交情甚笃,可是这一刻倒是有那么一丝不确定,这多年的好友是不是在拿他那一对凤眼在瞪着自己。
“尧二,你怎么也来到这里?莫非……”杨素说到一半,话自吞下去了,因为他看到尧暮野身后的侍女锦书怀里抱着锦被,另外两个侍女还拎着食盒、茶具、小香炉等物。
杨素不傻,也是通晓风月之人,这么微微一想顿时有所领悟。
那尧二好好的尧家府宅不住,眼巴巴地跑到这客栈来,还自备了锦被茶具……这是要在小店里过大夜啊!
广俊王觉得这破店四周并无晓风残月,枫听雨落断人肠的心醉美景,能引得太尉大人前来流连歇宿,陶冶情操……
那么除了他身后的这貌美绝伦的女子外,还有何原因能引来了尧家二郎?
就在他有所恍然之际,身后的玉珠慢悠悠低开口道:“民女受太尉所托,要雕刻一对衣钩,这几日便要完工,是以时间有些紧迫,无暇分身,恕不能助王爷您完成大作。”
说完这话后,她往前走了几步,冲着尧暮野福礼道:“谢太尉大人赐被与茶具,丫鬟不懂事,胡乱与侍卫抱怨食宿不佳,民女不过是在这寄居几日,何必劳烦大人亲自送来?”
尧暮野挑了挑眉梢,一时看不出那俊脸上的喜怒,可是玉珠这般好心地替太尉大人圆着世家公子投宿小店的脸面,他似乎并不大领情,只一味静默着。
这下,连广俊王这等久在人上毋须替他人考量的,都有些替玉珠姑娘尴尬了。心道:这么脱俗的女子怎么竟然认得了这位不解风情的顽石?暴殄天物!牛嚼牡丹!
直到满走廊的人都在静默中有些喘不过气儿来,尧暮野才慢慢开口道:“顺路。”
玉珠看见走廊中有其他房客在探头探脑在望着这满走廊锦衣华服之人,满是好奇的神色。于是身子微微一侧道:“客栈寄居,略显鄙陋,只能奉粗茶润喉,还请二位贵人入内一叙。”
尧太尉最先迈开长腿,面无表情径自入了玉珠的房间。
广俊王有些歉意地望了望玉珠,可以一时又不好转身离去,仗着与尧暮野的交情,便也入了房中。
就在这时,刚跟掌柜补了银子的珏儿也步履轻盈地上了楼,刚一进屋,看着满屋子的男人吓了一跳,只当自己进错了房间,嘴里告着饶便要出去,可又一眼看到了六姑娘正立在桌旁,顿时错愕地不知反应。
玉珠倒是从容地吩咐着珏儿去客栈的伙房取热水烹茶待客。
她心知今日二位客人俱是口娇之辈,倒没有去拿客房里自带的茶筒叶梗,而是取了锦书带的陶瓷茶罐,又拿了那整套的茶具出来。
锦书见六小姐手伤不大方便,于是请六小姐自安坐,她替了主人烫杯沏茶款待客人。
广俊王举着精致的茶杯喝了三盅黄山毛峰,直觉屋内无人言语,又试着活跃气氛,若无其事地同尧二讲了城中今日的趣闻,可惜如同石落深渊,没有听到半点回响。
尧太尉若是不想理人,那便是薄唇如蚌壳,怎么也撬动不开,只安坐在主位上,微微垂着眼眸看着手中茶杯的波光闪动,一副我自独坐的安然。
最后广俊王也有些恼火了,心道皆是逐美之人,志趣太过相投,难免有目光一致时,不过是先来后到而已!若是君子,当听凭佳人抉择……再说自己也未曾表露太过,不过是想请伊人入画而已!更没有拎着被卷,提着夜壶急火火地顺路而来!有什么可叫那尧二着恼的?
既然他有心藏娇,为何昨日见了自己的画像又不提?若是真有恼意,要落脸子也是该他先变脸才是吧!只是一时间被这儿郎得了先机,他不好再效仿之,一时落了下乘……
这么一想,广俊王愈加觉得自己在理,可也不想就此伤了多年的情谊,当下也不耽搁,撂下茶杯径直与玉珠小姐告辞后,便也臭着脸离去了。
就此挤满了一屋子的人走了大半,最后便只剩下尧太尉与玉珠二人。
玉珠见尧太尉不想言语。倒也不想惊扰了贵人静思。于是自己取了画纸,研磨墨汁,坐在桌边准备继续将未完的画稿绘完……
“小姐不曾有话要与我讲吗?为何广俊王会寻来此处?而你似乎又是想与在下撇得干净的情形。”就在这时,尧暮野终于清冷开口了。
玉珠想了想,觉得若是将话说得清楚,以后也更自在些。
于是撂下了画笔,回望着尧暮野轻声道:“奴家本是从业玉师行当,接触之人也定是三教九流皆有之,当初太尉大人不也是因此才将奴家请到您在西北的行馆吗?若是太尉执意要问每个人为何来寻奴家,奴家真是心生惶惶不知该如何应答。”
尧少的薄唇微微一抿,倒是未料到这女子招惹来了满走廊的男人,竟是这般不卑不亢,坦然自若不知半点惶恐。
就在这时,玉珠又轻声道:“今日也是玉珠思虑不周,不知广俊王会突然寻来此处,恰好叫太尉大人撞见,自当解释清楚,以免广俊王误会,影响了太尉大人的清誉……其实像奴家这般出身卑微的女子,原是不该与您有什么交集的,玉珠幸得太尉垂爱,无以为报,愿自荐枕席以酬太尉大人在奴家危难无依时的相助之恩。只是自此之后,隔山而望,愿君安康,莫要因为奴家而玷污了大人名声。”
平心而论,这等话语真是句句替太尉大人考量。堂堂大魏一等公侯——尧家的二郎却在客栈眠宿西北商贾下堂小妇。这话无论怎么样润色都修饰不出半点尧少昔日与贵女千金们神韵风雅。
若是传扬出去,便是一段震动京城的骇人奇闻。
若太尉此时通情达理,当时感念六小姐的大情大义,自此结下一段秘史佳话,了结了心愿,便各自相忘于江湖,岂不干净自在?
偏偏太尉大人从这小妇的轻言轻语里听出的却是急于撇了干净急切。
若不是曾听闻她的梦中言语,太尉可真疑心这些时日的相处,可是真的寄存在了那小妇心中?顿时心火烧灼,竟是有些不耐。
可待光火之际,却见那妇人已经拿出了雕好形状的衣钩,按着上面描画的纹理,用左手慢慢地镌刻着……微微侧过的脸儿隐没在了一侧屏风的影子里,白皙得若凝结的油脂俱是少了一点光泽,平日里微微带笑的嘴儿此时倒是微微抿紧……
太尉没有做声,一时间心内又是一番释然——这男女之道,若行军打仗一般,知己知彼,方可百战不殆,总是不好喜怒外露,叫对方窥了底去。可是这小妇的心思,也不难琢磨。听了她的一番言语里,总是能细细品出浓浓的自卑之意,可以想见她也曾为了与自己这番不容于门阀,眼见着无望相守的私情而深思苦恼……
如今又教广俊王撞见,她心有惶惶也是情理之中,又何必迁怒于她,叫她不能安稳?
于是便走了过去,伸手将她拿着的玉钩凿子夺过,放到一旁,只抱起她一起走到了窗边的阳光之下,任那金色的阳光镀亮那凝脂的面庞,淡淡地开口道:“又没有要怪罪你的意思,何必再多言?你一个女子单身在京城行走,虽然有侍卫在一旁看护,但也让我挂心。今日是广俊王那画痴一路寻来,倒也无事。可若是哪日被那不知天高地厚的恶徒盯上,岂不是白白让我担心。后日开赛在即,你存心夺了好名次,在京城扬名立万,我岂能不助你?说什么远隔重山?你我自当珍惜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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