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间远远一声马嘶,她起身开了门,片刻回来粗暴拽起白隐砚。
“走。”
臂膀瞬间被大力拉扯,白隐砚咬牙不吭声,踉踉跄跄跟着妇人前行。被扔上车铐牢后,她听那妇人转到前方高声一驾,车轮滚滚。
白隐砚不知自己在何处,甚至不知此处是否仍是京畿。车行得很快,车板颠簸,她数度被抛起,摔得生疼。
衡量许时她干脆躺倒,在几次撞到头后蹭开了一点眼上的布。
入眼一片昏暗,车厢四方棺材一样,周围垛满茅草。白隐砚接着草块边沿将眼罩彻底蹭下来,又四处寻试,找到了个能递出掌去的缝隙。
她两脚互相使力动作,蹬下一只鞋,贴着那续了出去,木板粗糙,刮住了她鞋面上一缕布面。
做完这些,白隐砚喘着气侧靠着草垛,手腕试着挣解绳结,但是徒劳。
身上有些发冷。
她蜷起身,想起旧年时些许寒苦,它们在脑中停了停,很快便过去了。
白隐砚打了个哈欠,觉得很困倦。
视野暗了暗。
她支撑开眼皮。
视野又暗了。
片刻。
更暗了些。
沉落。
“……”
“……”
“哎。”
“……”
“哎,起来。”
白隐砚猛地睁开眼,接着便眯起双眸。
面前逆光站着个胖妇人,面目浮肿,眼小厚唇,手里拿这个水囊要递给她。白隐砚坐起身,发间茅草纷纷而落。
妇人道:“你鞋呢。”
白隐砚方醒,一贯迷糊着,条件反射嗯了一声。
妇人皱眉:“装甚么傻!”
“……”
白隐砚眨眨眼,有些呆地望着她,片刻木愣地转头去茅草堆里望。
“鞋……”
旁边又过来一个女人,高个儿凸颧尖嗓子,细瘦细瘦,立在那像根针扎在土里。
“你把她药傻了?”瘦女人开口。
“谁药她了?他又没吩咐要做这个我哪敢?她自己醒了就这德行。哎,哎别找了。”胖妇人伸手拖白隐砚,“出来。”
白隐砚跟着她下来,车厢外更冷,她半赤着一只脚站在残雪上,离了茅草风里一吹,瞬间清醒了。
她看看二人,又低头看自己的脚,两只脚互相搓搓,瘪着嘴一脸委屈。
“冷……”
两人都没料到她这个反应,瘦女人一意认为胖妇人给白隐砚下药了,二人吵了几句,胖妇人拍了两下白隐砚的脸。
“别给老娘装!”
白隐砚干脆蹲在了地上。
看她反应,瘦女人彻底落实了猜想,她一边锁车厢一边尖声骂人,埋怨这单要折价,胖妇人骂着让她闭嘴。
天色已经很晚了,两人争吵间隙白隐砚四顾一圈,依稀有些熟悉。但此处行人稀少,道窄铺稀,绝不是京畿。
想必是她们打了个时间差,在城防线还未反应过来前,将她当牲口一样藏运出去了。
她看了看仍在争吵的二人,车厢铁链已环上,即将落锁了。
她又试着挣解了下腕上的绳结,无果。
错过此时,再逃就要难了。
深吸口气,白隐砚闭了下眼,猛地猫腰绕过马车奔逃。
“哎!哎——他娘的!”
叫骂声尖利。
白隐砚围着车厢跑了个视野差,绕了一圈直冲着道窄巷狂奔而去。
视野飞移。
白墙。
青砖。
转弯。
靠墙堆着的白菜。
昏暗长巷。
绊了一下,青砖蹴到脚趾,跳了几步。
继续跑。
手绑着跑不太快,但两人功夫底子明显没有她好,白隐砚心知有能力摸倒她的绝不是这两人,绑她的另有元凶,却也只能一赌。
十二月初暴雪临头刚过,地上积水打湿鞋袜,跑过三条街,她就已经感受不到脚趾的存在了。
天色昏暗,白隐砚渐渐跑入深巷,有些辨不清路。
追逐声在背后,她停下四顾而望,左前方正是不知道哪家富宅的后院,门半掩着,停了辆板车,堆着几只飘出酸味的大木桶。
白隐砚只抉择了一秒。
她奔向那一跃而上,迅速跨足蹲进一只半人高的木桶中,甚至还转了一圈,将衣物埋进腐臭的水里。
天色更暗。
过了许时,府中有人声走近,白隐砚迅速屏住息蹲得更深。
下一刻,泔水兜头浇下,头顶落盖了。
她在窒息般的恶臭中勉强露头,喘息几下,咬牙感受到板车动起来。泔水随颠簸拍击她的下巴,白隐砚背后双手用力扭解着绳结。
仍旧徒劳。
恶臭刺鼻,白隐砚被那味道刺激得眼眶辛辣,嗅觉很快失用。
忍耐着行了一阵,板车很快停下,她悄悄顶开桶盖一角,随空气瞬闪而过的还有辨不清的来去人影。
白隐砚又蹲了回去。
呕吐感难以抑制。
强忍着又等待了片刻,脚步声近,白隐砚感到板车已拉起前行了,可走了没几步便停了下来。
外间有闷没的交谈声。
她死死闭着眼。
一步。
两步。
开桶声。
又一步。
还是开桶声。
“……”
拉车老板似乎有些不忿,嚷骂了几句,那脚步声停了停,退回去了。
车缓缓拉起,辘辘前行。
白隐砚暗自舒了口气,咬牙吞咽一下,手在滑腻的泔水中再此挣动,这次绳结渐渐有滑脱的迹象了。
她拼命解拽,正脱出一只右手来,板车忽然停了。
下一秒,桶外传来两声扣响。
白隐砚浑身僵停。
无人言语。
“……”
“……”
桶盖被揭开了。
“……”
白隐砚在那人视线中缓缓起身,和他对视片刻,抹了把脸道:“三师兄,我有点冷,你有干衣服么。”
白岐带着白隐砚去了家民宅。
二人打后院翻墙而入,烧水洗过澡,白岐弄来几件素麻衣给白隐砚,甚至还给了她小半瓶香薰,白隐砚全洒在了大浴桶里。
彻底梳洗出来之后,她借灶火做了点东西,二人屋中对坐。
白岐捉住白隐砚时便戴着最常用的假面,现下仍戴着,白隐砚见他吃得辛苦,便道:“师兄,你摘了吧。”
白岐看她一眼,顿了顿道:“吃你的吧。”
白隐砚抿抿唇,低头吃面。
屋中静过片刻,白隐砚吃得快,用完了一抬首,正见现了真面的白岐。
他只露了下半张脸,上半张黑纱垂盖,露出的半面肤质鲜红如肌理,唇鼻五官全部不见,只余下几只洞,面部近乎光平。
一切的代价。
白隐砚垂下眼拭净唇角。
再抬首,白岐已盖回了假面,碗一推吃完了。
屋中一时岑寂。
片刻,白隐砚先道:“三师兄,你送我回去吧。”
白岐又看了她一眼。
白隐砚道:“那你起码说明,你要抓我去何处。”
白岐道:“你怎么就知道我是抓,不是救。”
白隐砚道:“我手上那个结是你们长风谷人才会用的,那两个女人锁车的结也是这种结,她们是你同门,扮成人牙的吧。”
白岐没有答,停了一下,错开反问:“你喝不喝热水?”
白隐砚蹙起眉:“三师兄,你一定要送我回去。”她上身前倾,“找不见我翳书会疯的,你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你会牵连很多无辜人命进去。”
“……”
“师兄,找不见我他会屠镇的。”
白岐指尖缓缓点着桌面。
“师兄,你这么做了,思缈若知道了会怎么看你?”
“……”
白岐终于慢慢开口:“带你走的确有我私心在,但我这人不走空单,有人要我绑你,我得对得起收得那些钱。”
☆、第五十四章
白隐砚怔住。
她一时脑海中隐隐走马过很多人,很多面孔现出又消失。和白岐对视许时,最后她一推桌起身道:“师兄,我去睡了。”
“……”白岐没想到她是这个反应,愣了下才点头,“哦……哦。”
白隐砚进了里屋,她弯腰拨了拨炉中炭火,合衣上榻。抖开被子时她闻到一股陈旧的味道,盖在身上,先是迟钝的凉意,后来渐渐暖和过来。
她翻了个身,在陌生的一切中感到种熟悉的困苦,但这竟没有影响她的睡意。白隐砚压不住地打了个哈欠,很快闭上双目。
再睁眼,屋中坐着白岐。
他环着双手小憩在椅中,白隐砚坐起来揉揉脸,白岐睁开眼看过来。
“醒了?”气音沙哑,白岐清清嗓子,换了平日用的假声:“起来洗洗,一会好走了。”
白隐砚呆愣地坐了半顷,渐渐回过神来。
“去哪。”
“带你回师门。”白岐站起身,扔了个东西到她面前。“洗好了出来,我在外头等你。”
白隐砚顺着一低头,看到了之前她从车厢里顺出去的那只鞋,白岐的意思很明白。
她忍不住蹙眉咬紧牙关。
片刻,白隐砚起身梳洗。
开门走出民宅,后院外停着辆灰棚马车,白隐砚自觉地爬上前驾和白岐坐在一起,白岐捧住她的脸摆弄一阵,末了扣了个轻薄东西。白隐砚本闭着眼,再睁目眼前便模模糊糊,看不太清了。
一声轻驾,马车驶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