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宦难江山 (郑小陌说)


“……”
白隐砚还在舔唇,她缓慢的眨眨眼,不满道:“你做什么凶我……。”
见白隐砚不答,符柏楠手都要抖起来。
血液直冲大脑,他全然失了冷静,不知转圜,只厉声道:“你想得这般细,这般琐碎具体,怕是早有想法,是不是?
你早不耐烦与我周旋,早想甩脱我这个满手脏血的腌臜阉人,离了京畿,离了我,去你的大草原!去赶你的羊群!那儿怕是真有个牧马汉翘首等着你罢!”
他越说声音越大,手越抖,足越凉,细碎仓惶俱都放大,原虚无缥缈的事好似这样一描述,便真有个褐眸高鼻的外族人,坐在马上,等着他怀中这只醉鬼。
他是什么人。
他胜得过他么。
那假想敌几乎扼住符柏楠的咽喉,让他眼前发黑,阵阵窒息。
他五指深扣入树干,咬牙切齿地道:“我告诉你白隐砚,你若想买地,你便去买地,你若想牧羊逐马,便去牧羊逐马,但你若想离开我,那是断不可能!你既跟了我符柏楠,此生此世便别想甩脱了去!
你跟一个人好,我便阉了他,把他变作同我一样的怪物,你若跟两个人好,我便剁碎他,用骨肉蒸包端给你吃!你若跟天下人好,我符柏楠便杀尽天下人!”
他语速很急,说着说着厉声笑起来,声尖而可怖。
“哈哈哈哈!白隐砚,你也是活该!大夏芸芸万千众,你偏生要往我这个残废身边凑,现在好了,我放不开你了,你这是自讨苦吃,自讨苦吃!
你余生别想甩开我,我若下地狱,你也要陪我一同下去!”
“……”
他声线太过骇人,震得白隐砚醒酒两分,隐约中恢复了些平日的脾性。
她打个哈欠,揉揉额,踮脚捧住他的脸,微笑道:“吼什么呢,别乱讲话,你多好啊。”又靠着他咕哝道:“我嘴唇好疼,你亲亲我,我不跟你生气。”
说罢,仰头碰了碰他的唇。
“……”
四周静了片刻,符柏楠猛地将指爪抽出树干,弯腰搂紧她。
他像只瘪下去的气球,嘶哑着低声道:“阿砚,我给你珠宝,给你银票,给你买好衣衫,给你买大房子,你不要走。”
白隐砚低低笑起来,回搂住他:“我都不要,我不走。”
“真的吗?”
“真的呀。”
“你不骗我吗?”
“不骗你的。”
“……”
第二天一早起来,符柏楠嗓子疼,白隐砚头疼。
她起得比符柏楠早一些,煮了两碗汤,自己先喝了压宿醉的,另一碗刚端进屋,她便看见符柏楠站在屏风前系束腰。
她把汤递给他,伸手帮他整理腰带,轻声问道:“今日休沐,起这么早,中午还回来用膳么?”
符柏楠将汤饮尽,点点头道:“回,但你不必多等,迟过两刻就自己用吧。”言语间一直没看白隐砚的脸。
白隐砚点头,帮他正冠理袍,两人便一同出了门。与往常一样在瓦市前街口停下,她招呼一声,转身走了。
符柏楠望着白隐砚背影缓缓而去,垂了垂眸,忽听得她喊他着迷。符柏楠犹豫着抬眼望过去,见她在晨曦里蹙眉笑着,脸上是惯常的温和。
“我师父她,原来喜欢大草原。”
“……”
符柏楠五官渐渐舒展开,忍了两忍,禁不住嗤笑道:“与我何干。”说罢转身而走,脚步却轻快起来。
他一路去往宫里,方进宫门,驻守玄武门的黄门儿便小跑着过来,向他报了件事。
昨夜,三公主夏觅玄醉酒,在禁宫策马踢伤了宫人。
符柏楠道:“报与皇上了?”
黄门道:“哪儿敢啊,司公压住了,让小的来知会督主您一声。”
“嗯。”符柏楠掸掸衣襟,淡淡道:“任她去。”
“是。”
黄门退去,符柏楠行至寝殿请安,在夏邑年外殿跪过片刻,又退出来,转而去往夏平幼的住所。
他刚跨过外院,便听得里间一阵阵的笑,伴着“不准跑不准跑”的呼喊。
符柏楠脚一停,退半步,召来个寺人低声吩咐了几句。寺人连忙领命入内,他转而走去一处墙根下,负手等着。
约过半刻,符肆从另一侧门绕路而来,躬身垂首行了一礼。
“主父。”
符柏楠抽帕递与他,“擦擦汗。”
符肆接来擦了擦。
符柏楠道:“如何。”
符肆道:“一切如常。”
“嗯。”
符柏楠半弯腰,在他耳畔低道:“准备好了么。”
符肆几不可查地顿了顿,道:“是。”
“嗯。”
符柏楠直起腰,扫他一眼,随口道:“在玩儿甚么。”
符肆蹭了下汗湿的鬓角,苦笑道:“公主孩童心性,她做将军,要属下套了披挂扮战马,又不骑,非要满院子地赶。”
“……”
符柏楠看着他的苦笑,微眯了下眼。
半晌,他慢条斯理地道:“符肆。”
“属下在。”
“你可当真准备好了?”
“……”
符肆不能言语。
“符肆,你不要忘了星系之第一夫人。”符柏楠的话从唇缝里泄出来。“你生是谁的人,死是谁的鬼。”
符肆极深地躬下身,眼前是漆黑的靴尖,草叶茂密的土地。
“主父待属下有天覆地载的恩情,属下从不敢忘。”
“……”
良久,靴尖消失在视野中。
符肆抬首,目送那负手乌衣远去,转身顺侧门回了院中。
夏平幼已进殿去了,他拾起地上的披挂,收整好走进殿中。
“你们看,这里怎么样?”
“好看好看。”
“是啊,公主画得自然是好。”
“哪儿好?”
“都……都好。”
“都好是哪儿好?”
“呃……”语塞宫人一抬眸,立时朝符肆一礼。“肆公公。”
“阿肆!”
夏平幼眼一亮,顺着椅子爬上大案,单手将话本子递给他。“你去哪儿啦?快来看,来,给你。”
符肆接过来,顺手搭着她的腕,另只手拦腰一托,又把夏平幼抱回了圈椅中。
“公主,夫子教了,坐有坐相。”
夏平幼挣开他,“你快先看。”
“是。”
符肆顺服地跪在她身边,翻开话本,看完了她新描的几页。他微倾身,点了点其中几处。
“公主的手笔自然是好,只还有几点需得琢磨。”
夏平幼瞪了下眼,一把夺过,涂黑了他指的人像的脸,瘪着嘴坐着不说话。符肆朝后打了打手,宫人无声而退。
他轻声道:“公主,奴才给您补张新纸。”
“不用!”
符肆正欲伸手取册子,夏平幼两手抱住,睁着一双伶目瞪他,“每次你都说不好,这不好那不好,没有一次画了你觉得好。”她耍孩子脾气,一把扔下册子。
“不画了。”
“……”
符肆不言不语,只跪着探身,将话本捡回来,拭去上面的灰,伸手取了张纸,默默补在涂黑的地方上。
夏平幼歪头看他侧影,半天悄悄道:“你生气啦?”
符肆道:“奴才不敢。”
“……”
他愈退,夏平幼愈发心虚中医的世界你不懂。
她伸出小手挥挥,“阿肆,你过来。”
符肆依言靠到她身旁,夏平幼拿了妆案上的玳瑁梳塞给他,又拿回话本,转过身闷闷道:“你说吧,哪儿不好,我重新画。”话落她又补道:“但是你得给我梳头,现在就梳。”
符肆无声笑了笑,伸手打散她发髻,缓缓梳着道:“公主您想,此叙情轶事里,这男子历经五劫,还全是您给安排的,对吧?”
夏平幼咬着唇弯了弯嘴角。
“他历经五劫,千难万险,好容易与心爱之人私定好良缘,可临要私奔前夜,未娶的妻竟被一个修仙之人,以冲撞自己命数这般理由,咔嚓——就给斩成两截了。您说他委不委屈,难不难过?”
符肆凑前些,点点那个黑的地方。
他语速不快,抑扬顿挫,有些说书味。夏平幼被他逗得笑起来,光裸两脚在椅面上踢踏。
“这不是难过嘛,大哭脸,”她扭头做个鬼脸,“大——哭——脸——”
“是,自家认定的妻亡故了,做夫的自然悲伤。可她亡故的缘由荒谬,毫无可循之际,那这悲中,不是得带些怒,得带想我上天入地,也要替我爱妻报得此仇的恨才对么?”
“……唔……”
符肆见她眨眨眼,蹙起秀气的眉,咬着笔头缓慢地思索起来。
夏平幼记事快,但心智开得极晚,多事能背不能解。她虽对叙情话本多有兴趣,画了许多,却总是难解其理,不得章法。
符肆便一点点引着她前行。
他不去搅扰,跪坐回去,继续为她梳发。
深掖长殿,岑寂一片。
殿中静过良久,夏平幼忽而回首看他。
符肆道:“公主怎么了?”
夏平幼不答,只看他许时,转回头去继续涂画,随口道:“如果我死了,你会怒吗?”
符肆猛然顿住动作。
“……”他吞咽一下,道:“公主,不吉利的话万不能讲啊。”
夏平幼耸耸鼻头道:“哪不吉利了?人都会死的嘛。”她偏着头,手中涂改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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