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宦难江山 (郑小陌说)


白隐砚亦抬首。
“赶紧上去吧,这儿不稳泰。”
符柏楠点点头,吸口气刚要回应——
【咔。】
两人随着断裂的碎石台二度落了下去。
这次,再没什么能阻住他们了。
光影掠过。
电光火石间白隐砚飞快地反手抱住符柏楠,她竭力转身,蜷起来将他头背护在怀里。
她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
师父说过,摔断了头脊的人,再不可能活下来。
罡风三丈三。
簌簌声起,剧痛擦过脸颊,随着撞击,白隐砚看见了黑暗。
“……”
“……”
“!”
再睁眼,白隐砚是被冻醒的。
她打着哆嗦醒过来,清醒的第一瞬便往身旁看,刚一动便发觉衣领被人抓着。
白隐砚见到了昏迷的符柏楠。
他单手紧攥着她后领,指关节发白,趴在仅有人腰粗的溪边,一只脚落在溪流中,身边大片山石上沾了血。
白隐砚知道为什么冷了。
她费了很大劲儿掰开他的手指,吃力地爬起来,双腿擦伤,肩胛和腰背疼得人要喊出声。
但她没喊。
她把符柏楠翻过来,查了他的气息,又试了他的心跳。
他双颊病红,浑身微抖,高温而疼苦,可一切都还在运转。
白隐砚低出了口气,低颤的手稍微抑住了。
她先坐着适应了几息,从怀中掏出随身带着的小包,拆了截勉强算干的绷带,伸出手,一圈一圈去解他小腹脏湿的缠布。
终于,伤口露了出来。
“……”
白隐砚做过准备,可当见到伤的全貌,她仍是蹙着眉紧闭上双眸,别过脸喘息了一会。
再睁开眼,她抬手到怀里解了干燥的肚兜,撕开水绸和纱布系在一起——
如果不用,伤口根本遮不住。
包扎完,她给符柏楠理好残破的衣服,回想了片刻。
他们落下来时正值晚膳时分,断崖下山林料峭,但是没有水,他们应该是一路滚到这里来的。她抬头四顾了一圈,星斗微闪,白隐砚认出了天色。
前后有三个时辰的差距。
莽莽然一片,除了溪林,这什么都没有,无论向上还是向下走,都不能继续停留了。
她费力地撑起身,判断了一下,弯腰背起符柏楠。
昏迷的人格外沉重,白隐砚本是拖不动他的。
可她必须行。
于是她便真的行了。
她背着符柏楠不断向前走着,跌跌撞撞的,茫然无往的。期间她不时停下来托一托他的双腿,或者偶然见到能吃的果物,摘下来留好。
这可是蜀边,他们还有很远,很远要走。
行行停停一个半时辰,她沿着溪从中夜走到后半夜,情状却更糟起来。
符柏楠停止发抖了。
大量失血终于战胜了伤口受污带来的高烧,夺去了他的温度。
白隐砚将他放在草地上揽着摩挲,脱了自己的外衫罩在他身上,试图让他暖和些,但无任何用处。溪水和果物亦喂不进去,他紧咬着牙关,莫说口对口,便是撬开都难上万分。
“……翳书,你不能死。”
白隐砚蓦然开口。
她以为自己的声音会发抖,可是并没有。
“我还没有死,你不能死。”
平静苍凉的女声在山谷中回荡着。
“师父说了,我要死在你前面的。我还未到劫数,你便更没有。”
她紧抿着唇,素白中衣卷住大鱼际,对着符柏楠包好的伤口狠狠压下去。隔着布巾,肌肤传来一种下陷感,裂伤分开,纱布又湿了。
可她没有停。
她一直用劲儿摁着,直到符柏楠睁开双眼,掐住她的咽喉。
她将他无力的五指扒下来,把嚼烂的果子填进他口中,重新拖起他,半背半搂。
“符柏楠,我没力气了。”
她声线很平淡,淡到发寒。
“如果你再睡过去,我就把你扔下。”
她感受着他猛然收了收的手劲儿,边看路边道:“我也不会再要你了。”
“……你……敢……”
“哪来的不敢,你一只帝王家的看门犬,又毒,又贪,人人喊打,我扔了你,回去不定能募金百两得个牌坊,甚么‘关中女侠’‘杀贪义士’之类的。”
“……”
长夜里,他似拼尽全力,才自嘲地扯了扯嘴角。
白隐砚用力托了托他,“你个——”她张张口,试了几次,终是说不出口更深重的尖刻之语。
她转开话题。
“符柏楠,你不是想知道我的事么,我讲与你听。”她看了看他,“符柏楠!别人言语时,你要给与回应,你连基本的礼节也没有吗?”她抬手拍了他脸颊一下,扯到自己的伤口,疼得停了停呼吸。
符柏楠已多年未被人掌掴,沉沉意识一时间又提了上来。
“闭……嘴……”
白隐砚跨过一节枯木,自顾自地道:“我师门在邙山里,支系很小,只有七个人,我行六,下面有个武痴小妹。”
“……”
“符柏楠。”
“……”
“符柏楠!”
“……在听……着……”
“我师父是远邦仙国下凡的天人,手上法器三件,天书十一本。师父人缘好,她收养了我们,按照抓周的结果教习基本,到了年岁便将我们送到江湖上去学艺。”
“……嗯……”
“大师兄我不认得,他很早就跟着他相公出走了,师父说他叛国,帮着外邦打洪夏,我不知真假。”
“……嗯……”
“二师兄白修涼你见过他,修医理,跟着毒王鱼荀在苗域学了很多年,他总跟我炫耀,说自己能驱藏在土里的百万黑衣白面活尸人,我从没见过。我俩关系好,他年年送我炒茶喝。”
“……嗯……”
“三师兄白岐和四师兄白德忱都在长风谷学的艺,他俩一个学了百变,承了‘学舌鸟’的派,一个学了织锦,承了‘鹊桥手’。三师兄和四师兄各有各的吓人,但心很好,师父不在时师门的事就是他们在打理。”
“……”
“五师兄我没见过,一次都没有。”
“……”
“老六是我。我在师兄弟里最不成器,通州跟着食王学了十一年,还是只得他一点皮毛,开个小馆。”
“……”
七妹叫思缈,她力气大功夫也好,会使五种兵刃,进过你们朝廷六扇门,后来辞官去了边关抗鞑靼,我们月月通书。她对宦官很温和,等她回来,我介绍你们认识。”
“……”
“符柏楠,我说完了。”
“……”
“符柏楠。”
“……”
白隐砚喘着气停下来,忽然间腿一软,半跪在地上。星辉微光,身边的长影耷拉着,再不见平日的挺拔。
她半搂着符柏楠四顾而望,莽莽山林,千山鸟飞绝。
她微颤着吸了口气,感到一阵没头淹来的失重。
当符柏楠嘶声威胁时,当白岐抚摸她颊边时,当师父在暗房中告诉了她的六爻卦象时,它都涌起过。
可她都挺过来了,以孑然一身,以螳臂当车。
这次呢。
林中忽然有什么响动,白隐砚猛然转头,隐约见到几点绿光。
远远的,有兽的低吼。
这次,会如何呢。
她尽量减少动作,伸手去符柏楠怀中摸到了他另一只杀手锏,薄刃在手,白隐砚指缘发白,紧盯着林中渐近的两双莹绿。
她从未杀过甚么。
羔羊能伪善,因身后立鹰犬。
若鹰飞犬颓呢?
若鹰飞犬颓——
“我为鹰犬。”
吼声袭来,白隐砚猛然跃起,冲着那阵腥风提气而去。

 ☆、第三十八章

符柏楠睁开眼。
他意识有些不明,只凭本能动了动手。
视野里很快进来一张女人的脸。
“醒了?喝水么?”
那张脸温声说着。见他没有反应,她一只手握着他的,一只手向脑后抚着他的发际,慢慢地又问了一遍。
视野里又闯进一张男人的脸。
符柏楠动了下眼角,身躯迅速绷紧。
女人回首和对方说了些什么,男人沉默地听着,点点头,出去了。
门格开合。
符柏楠吃力地扭头打量四周,除了身下一张床,他在的屋子一张桌一条凳,一只通天炉,再无其他。
白隐砚将他半扶起来,被褥堆好,三杯水下去,他终于勉强能开口。
“这是哪。”
一张嘴,符柏楠觉得整个脑仁儿和耳道被神经拉扯着,撕裂一样的疼。这疼很熟悉,他试了试自己的额,果不其然的高温。
“山里。”
“山里?”
“嗯。”
白隐砚在凉水中投洗湿毛巾,简短地讲了一下这一日来的经过。
他们滚下山,她带着他走了一夜,山中遇狼。她杀了狼,又走了一阵,被住在这儿的这户人救了,用狼皮和一张银票换了住所。
她捞起毛巾搭在他额上,符柏楠自己伸手按住。
“你杀了狼?”
“嗯。”
她展开腿,身子向前伸了个懒腰,腔调随意。
“用什么?”
“你的刀。”
“怎么杀的?”
白隐砚扭过头冲他笑了笑,“就那么杀了。”
“……”
符柏楠按着额上的凉巾,接不上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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