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男子,唯有岳鹏举,从来不曾伤自己一星半点。
岳鹏举放下药膏,轻轻抱起她,用手擦了擦她的眼泪,声音也有些哽咽:“姐姐,都是我没有好好照顾你。”
她搂住他的脖子,微笑起来,半眯着眼睛:“鹏举,以后我都不怕了。”
“嗯。别怕,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这一夜,睡得无比香甜。
早上睁开眼睛,岳鹏举已不在身边。她起床推开门,只见岳鹏举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套略有些旧的女装,但很干净。她笑道:“鹏举,怎么不叫我呀?”
“我想让你休息够。”
他的眼神十分温柔,本是按照习惯叫她一起晨练,但见她睡得那么香甜,念及她奔波这么久,便不忍心叫她,想让她睡个痛快。
“鹏举,哪里来的衣服?”
“我去军营女眷里买来的。不过是旧的,呵呵,等这段日子过去了,我给你买新的。”
她接过,嫣然一笑:“已经很好了。我很喜欢。”
岳鹏举搓着手,很是高兴。
“鹏举,给我也分配一点任务吧。”
他见她手里的弓箭,眼前一亮:“金人善骑射,大宋却是步兵为主,所以我们老是打败仗。我已经考虑多时,要招募四方兵勇,组建一支骑兵,你骑术精妙,就留下来做一个训练的教官……”
花溶大喜:“这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姐姐,我已经筹备了许久,只是一直找不到合适的人选,再加上经费不足,更是难为,但在我所带的军营里,从未间断这样的训练。你骑射皆精,正是教头的合适人选……”
女子在军营,一定得有父兄或者夫家为依,否则很难行事。但自金军南侵后,到处是逃亡的百姓,为此,许多将士的家眷也随军。这在今天完全不可想象,但当时,家属如不随军,随时可能被金人掠走屠杀,为了稳定军心,几乎已经成为了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许多大营都有家眷。
岳鹏举安排姐姐在军营,自然并不值得奇怪。
花溶呵呵地笑起来,又低声道:“你任用我为教头,不怕人家笑话你么?”
“本朝杨门女将天下闻名,谁敢笑话?”
“好,我也做个花将军,呵呵。”
“姐姐,只要你愿意,无论想达成什么理想,我都帮你。”
花溶得他承诺,更得一个男子全身心的爱护、尊重、百般怜惜,心里如蜜里调了油一般,唯有在他身边,自己才不会受到任何的伤害!
岳鹏举但见她笑脸盈盈,眼波流淌,两人目光相对,脉脉凝视片刻,花溶的脸也不禁红了,轻轻擂他一下:“傻呆子,看我干啥呢!”
他回过神来,喜悦地笑一下,低声道:“姐姐,你真好看。”
花溶红了脸,抬头,见春日的朝阳红艳艳地升起,仿佛人生从此进到了一个全新的境界。
且说金兀术领命出征,最初,有消息称曾见一女子骑着“金塞斯”在某地出现。但之后,线索就断了。“金塞斯”在金国,无人不识,如此良马,花溶料想绝不会毁了,一人一马,怎会凭空消失?
金兀术本是要她领路,但线索一断,他也不立即直追九王爷,而是绕道先进攻势头最猛的一股勤王大军。
由于二帝被拘押刘家寺即将遣返金国上京的消息早已传开,各地守军惊慌失措,一击即溃,这一路,几乎没遇到多少像样的抵抗,直到来到滁安州。
滁安州节度使陆登是一位有志之士,也颇有计谋,并不如其他贪生拍死的将领一般闻风而逃,而是早有准备,步步为营,因此,金兀术一连半月攻城不下。
第四日,也是合该有事,大员汪伯颜路过此地,强令陆登火速迎接,陆登不得不暂时离开,他前脚一走,后脚金兀术安插的奸细就报知了情况,金兀术大喜过望,立刻率众夜袭,攻破了滁安州。
汪伯颜倒是走了,陆登闻讯赶回,已经无可奈何,悲愤之下,挥刀自尽。他夫人也是位节烈女子,一直随夫君苦守,如今,丈夫自杀,不忍独自偷生,便也自杀殉节,追随亡夫于地下。
金兀术率人冲进陆府,只见陆府静悄悄的,一片凌乱,一众家丁下人早已各自逃生。
金兀术走上堂来,见一人手执利剑,昂然而立。他大喝一声:“你是何人?还敢在这里逗留?”
他喝一声,却不见应声,走上前仔细一看,认得是陆登,已经自刎了,再看他眉目,栩栩如生,一如生前,竟是死不瞑目。金兀术吃了一惊,那有人死了不倒之理?再看他身边,还有一个妇人尸首,横倒在地,满身血迹,也是自刎身亡。
他见陆登尸首还立着,拜了两拜,长叹一声:“也罢,陆登,你也算大宋罕有的忠臣,如今,你自杀身亡,我也不害你尸首,你放心去吧。”
话音未落,听得一阵啼哭声,是一小兵抱了一婴孩,擒拿了一老妇从后院出来。
“四太子,这两人,请发落。”
金兀术问那妇人:“你是何人?抱的孩子是你甚么人?”
妇人哭啼道:“这是陆老爷的公子,奴家是小公子的乳娘,可怜老爷夫人为国尽忠,只剩这点骨血,求大王饶命。”
金兀术又看了一眼陆登夫妇的尸首,尤其是他夫人,一身盛装,虽满脸血迹也掩饰不住生前清丽,陆登忠义,妻子也如此节烈。他心下怅然,吩咐道:“立刻传令,保全这一城百姓,不得屠戮。将陆大人夫妻合葬在大路口,等过往之人晓得是忠臣节妇之墓。”
武乞迈领命,又道:“这孩子怎么办?”
正文 第82章 旗开得胜
金兀术又转向陆登尸首,见他依旧如生前一般怒目而立,便对着他,再拜几拜:“陆先生,某家决不绝你后代。把你公子抚为己子,送往本国,就着这乳母抚养。直待成人长大,承你之姓,接你香火,如何?”
他话音刚落,只见陆登身子仆地便倒。
金兀术心下恻然,将那小婴孩抱在怀里。小婴孩本来哭啼不休,被他一逗弄,咯咯笑起来。他大喜,转向那战战兢兢的奶娘:“小公子取得名不?”
“回大王,小公子大名陆文龙。”
“陆文龙?好名字。小子,今后你就叫陆文龙,长大也如你爹爹一般,做个英雄好汉。”
他将小孩交给奶娘,心里一筹划,下一站,应该攻打柏林城了。柏林守城将领是岳鹏举。正是自己必须铲除的宋国二人之一。
想到岳鹏举,不由得又想起花溶,再看看已被装殓好的陆夫人,心里更觉惆怅,若娶妻如此,又一生何求?
忽念及那个敌国女子,侥幸逃出金营后,生路又在何方?又是否还活在这个世上?
心里很是后悔,自己当初就不该放她离开。可是,凭借自己的身份地位,哪有娶宋女为妻的道理?他微微有些失神,转过头再看时,陆夫人的棺木已经被抬了出去。
不几日,金兀术率军进犯柏林城,陆大人夫妇之死的消息也传来。
花溶只悔当初下手不利索,要是杀了金兀术,何来如此麻烦?可是,忽又想起他的好,想起他在金营对自己的优容和宽待,忍不住自问:如果有一天战场相见,真的不是他杀自己,就是自己杀他么?
岳鹏举见过陆大人一面,对他印象深刻,现见他自杀殉国,很是伤感。但为今之计,是抵挡金兀术的进攻。他已经几番和金兀术交手,但规模都很小,实难判出太大的胜负,听得金兀术厚葬陆大人夫妇,暗道这人好生厉害。又想起姐姐落入他手里,此人不但不趁机谋害,反倒装醉放人,其人做派实在很有君子之风。
因为如此,倒更不好对付。
可是,岳鹏举隐隐地又有些兴奋,仿佛那种棋逢对手,将遇良才,有时,敌人比朋友更值得尊敬。
他当即召集军事会议,全程花溶都在场,不时补充一些意见。最后决定率兵到黄河边上的李渡口,迎战金军。
出战前夕,花溶来到马厩,一遍一遍地洗刷“金塞斯”。
岳鹏举来到她身边,提起一桶水,调和了一种祛除颜料的药水。他接过刷子帮她刷,刷了两遍,隐隐就见马额头上的“王型”,大赞一声:“好马,真是好马……”
“这马叫金塞斯,是金国第一名驹,为金兀术所有,我逃走时偷的。我怕人家认出来被追踪,就将它染成了这个样子……”她皎然一笑,“没想到有一天能和金兵交战,我就骑上这马,挫挫他们的锐气……”
“好。”
三日下午,岳鹏举的军队在李渡口寨西列阵,向金军挑战。他命令部将张弦指挥1500人在前,自己统一千人携带辎重之类在后。
按照金军的部署,金兀术拐子马为右翼,汇合后的宗望为左翼。这也是临返上京前,金军的又一次大规模协同作战。
张弦按照部署,挑选了几名厉舌狡辩之兵,在阵前叫骂。
宗望行军多年,从不将宋军放在眼里,站在寨上的一个望楼观察敌情,见一向软弱的宋军居然主动挑战,嗤笑一声:“不料竟有南蛮自来送死。”立刻就命千夫人阿鲁登应战,要“杀南蛮一个片甲不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