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自己面前哭,可没有在其他人面前哭呢。
他忽然陷入了彻底的迷离,十分的激动,抱了她的腰,很轻飘地,一下就举起来,大步就往屋里走:“丫头,外面风寒,回去歇着吧。”
一豆的灯光,温暖的蜡烛。
隔壁的房间,已经换了一张大床。显然是为秦大王准备的。还有一些摆设,在这个素朴的军营里,明显透出一股子稍稍的阔绰,应该是崔三娘派人布置的。
花溶坐在床上,看着秦大王关了门窗,这间屋子已经大了许多,他走着就不显得那么局促了。
他倒一杯热茶,水温是滚烫的,也是使女才送来的。
花溶捧了茶杯,冰凉的手心逐渐有了一丝温暖。秦大王挨在她身边坐下,轻轻搂住她的肩膀,柔声道:“丫头,早点休息。等你身子好了,我们不随大军出发,我们自己走自己的,沿途可以看看风景。”
她低低的:“难道人家流血牺牲打仗,我们就在一边看热闹?”
“谁说是看热闹了?我们的任务重大,要截断赵德基的外逃之路。这一次,决不能让他再跑了。”
桌上还摆放着饭菜,四菜一汤,也是热的。是军营送来的宵夜。这也是很难得的。秦大王拿了一小蝶点心放在她的面前:“丫头,吃点吧,你也饿了。”
她却看着旁边的一瓶酒,拿起来,自己倒了一杯,喝了一口才问:“秦尚城,你喝不喝?”秦大王失笑,拉住她的手:“不行,你身子不好,不用喝酒了。”“那你喝,你陪我喝几杯。”她倒了两大碗酒,是那种滚烫的黄酒,放在火炉上烫好的,浓香扑鼻,喝一口,心也跟着滚烫起来。
“丫头,别喝,你身子才好一点……”
“我就喝一碗。”秦大王见没法阻止她,自己也端了酒碗,“丫头,说好了,只许喝一碗。”
她点着头,小口小口地抿。也许是酒的热度,将心底的寒意驱散。二人对坐,秦大王怕她喝得急,也不慌不忙的小酌。他生平都是大碗喝酒,大口吃肉,如今被逼得这样小口小口地喝,倒别有一番滋味。
外面淅淅沥沥的,他听一阵:“丫头,是下雨了。”
“管它呢。小雨就下罢。明早正好赖着不起床。”
“怎能不起床?哈哈,这是人家的军营,又不是我们的地盘。”
她理直气壮的,一脸通红:“我们是客人。当然得享受客人的特权。”
“哈哈哈,好,好得很,丫头,你说是客人就是客人。”
这一坛酒,花溶喝了一碗,秦大王倒喝了一大半。二人都热乎乎的。秦大王头脑好像也有些不清楚了,醉眼朦胧的:“丫头,时候不早了,我们早点休息。”
花溶闷闷地躺下去,拉了被子捂住自己的头,仿佛一切都不想管了,统统不想管,不想问了。
秦大王正要吹熄蜡烛,她忽然又探出头来,闷闷地:“只要杀了赵德基,以后我们就在海岛上,再也不出来了。我只喜欢落霞岛,其他哪里都不想去了。”
“好好好,落霞岛就落霞岛。以后我们就一辈子呆在落霞岛,生七八个孩子,热闹一点……”
蜡烛熄灭。
灯光暗淡。
夜色终于沉寂下来。她在黑夜里听着身边人的呼吸声——那是自己的丈夫。是拜堂成亲的人。自己身上的酒味,他的一身的酒味。从未这样试着两个人对酌,熏熏然地入睡的那种滋味。
空气里,都是肃杀的味道,然后是淅淅沥沥的雨声,打在窗户上,叮叮当当的,仿佛谁的身子在芭蕉上旋转着跳舞。
夜,已经很深了。周围万籁俱寂。
章节目录 第704章 是不是
这时,花溶忽然坐起来。那种熏熏然的感觉已经彻底不见了。她仔细地侧耳倾听,秦大王正在酣然熟睡,鼻息那么沉,一时三刻是完全不会醒来的。他的手还是习惯性地放在她的身上,灼热地覆盖着。她悄悄地掀开他的手,他的手再一搭,微微翻了个身子,并未醒来。她松一口气,悄悄地起床,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口。
手拉着门闩的一刹那,又回头看看黑暗里床上的男人,竟然觉得无比的羞愧,仿佛在偷情一般。心跳得怦怦的,却还是毅然地拉着门闩就冲了出去。
四周那么安静,走在连天的雨幕里,没有一丝一毫的声音。她如一个幽灵一般,慢慢地靠近——那是非常熟悉的地方,已经来过几次了。
里面,飞将军就在里面。
此时,他的屋子里还亮着灯,经常是这样,通宵达旦地分析军情。这一夜,显然也还不曾入睡。门口值守的侍卫走开,她在阴影里,悄然地靠近。也不知哪些侍卫是真的没有看到,还是故意装作没看到。她无声无息地,已经站在了门边。
门并没关死,飞将军总是这样,也不知是艺高人胆大,还是他的习惯。
她一伸手就推开了门。如一个幽灵一般,脚步慢慢地往前挪移。一步一步,竟然没有发出一点声音。然后,她背靠着门,背着手,如一个战战兢兢的小孩子,偷偷地闯进一个陌生的地方,想偷一块糖。
飞将军从一堆厚厚的军情案牍里抬起头来,目光中闪过一丝诧异,惊讶地看着这个忽然出现的女人——她站在烛光里,头发已经被秋雨淋湿,贴在额头上,那么狼狈。可是,这丝毫也不影响她的热切——她的目光几乎要喷出火来,牢牢地盯着他,一瞬不瞬。
她的目光也是很奇怪的,看不出来是要哭还是要笑。整个人,难以言说的悲喜交集。他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从头到脚,又从脚到头。可是,他还没开口,她已经冲过来。就如一头发疯的犀牛。他下意识地后退一步。
她也停下,仰起脸看他,焦灼而热烈:“我只问你一句话,鹏举,你究竟是不是鹏举?”
没有人回答她。
这时间恐是过得太久了,她更是焦躁:“求你了,求你告诉我,你是不是鹏举……我就问这一句,就这一句就好……”
他的目光更是高深莫测,好一会儿才清清嗓子:“秦夫人……”
这一声秦夫人,如当头的一棒,可是,却丝毫也淹没不了她的热情,她充耳不闻,忽然伸出手,狠狠地,狠狠地搂住了他的腰,泪如雨下:“鹏举,求求你……我知道是你,我知道……就算你变了样子,我也知道……你瞒得了别人,瞒不了我……我早就知道是你,当我在红鸭港镇见到鲁大哥的背影时,就猜到你还活着。鹏举,你一定还活着,鹏举,求求你,我只希望是你,只要是你就好。我不会干涉你纳妾,也不会妨碍你的前途……我只想知道,你就是你,只想知道你还没有死……只要你活着……鹏举,求求你,求你答应我好不好……”
他的手扬起,仿佛是要抚摸她的被秋雨淋湿的头发,可是,到了头顶,却又移开,声音和外面的寒雨一样冰凉:“秦夫人,请自重!”
然后,他的大手伸出,推开她。
可是,一时并非那么容易的。她的手抱得太紧,几乎是狠狠地箍住,就如一条八爪章鱼,死命地抓住了就不放:“鹏举,求求你了……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你告诉我,求你告诉我……这些年你都在哪里?是谁救了你?鲁大哥么?你受了多大的苦呀,连样子都变了……”
一股大力迫来。她无法抵挡。再撒赖的八爪章鱼也敌不过孔武有力的男子这么一推。她手里一空,那个身子已经快速退开,距离自己三步之遥。
咫尺天涯。
她伸出手,却休想触摸到分毫。只怔怔地,如一个小孩子一般,可怜巴巴地抬起头仰视着他,怯生生的:“鹏举……是你么?鹏举……”
“我是飞将军,并非岳鹏举!秦夫人,请不要弄错了。”他嘴角浮起一种很奇怪的笑意,仿佛充满了一种淡淡的嘲讽,目光又落在她的脚上。
她顺着他的目光往下,才发现自己只穿着袜子,连鞋子都没穿。她心里一震。
“衩袜步香阶,手提金缕鞋,秦夫人这是要干什么?”
她惶然地后退一步,满脸通红。这是李煜的词。
花明月黯笼轻雾,今霄好向郎边去!衩袜步香阶,手提金缕鞋。画堂南畔见,一向偎人颤。奴为出来难,教君恣意怜。
李煜和大周后的妹妹小周后偷情。小周后去照顾生病的姐姐,可是,却被风流多情的皇帝李煜所吸引,趁着姐姐生病期间,就和姐夫幽会。为了怕引人注目,常常半夜三更只穿袜子跑出去——偷情。
这是偷情。
花溶心里滚烫,羞愧难当,却是模模糊糊的,不,自己不是来偷情的,自己只是来问问,来确认一件事情——否则,一辈子都不会安心。只想知道,他是不是那个人,是不是自己梦寐以求,心心念念的那个人而已。因为他死得那么惨,因为昔日恩爱那么浓,那是自己的丈夫——自己有权知道他是否还活在这个世界上。难道,这是很见不得人的事情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