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大王一怔。
花溶却立即明白过来,那两个孩子,应该正是韦太后的私生子。
想必正是飞将军从金兀术手里得了去。但是,这两个天大的人质,现在,几方面都在掠夺,谁要得到了,谁就多了一个筹码。飞将军为什么肯白白送给秦大王?
如果没有绝对的信任,怎么可能?
她忽然问:“四太子是不是在飞将军手里?”
云五恭恭敬敬的:“这一点,小人并不知情。”
金兀术在军中时,早已被化妆成了汉人。每次谈话,都是飞将军亲问;再有其他士兵监管,普通人就算看到他,也不可能知道他的身份。
陆文龙好生失望。
花溶也问不下去了。
秦大王这时才沉声道:“云五,你转告飞将军,我绝不负他所托,一定完成他交代的这件事情。”
“谢大王!”
云五起身要告辞,花溶忽然道:“且慢。”
“夫人还有何吩咐?”
花溶从怀里摸出一根钗,递过去。
云五好生愕然:“夫人不必多礼,飞将军尚无家眷,不需要任何饰物。”
花溶立即追问:“飞将军尚无家眷?”
“飞将军说,国无宁日,无以家为。南征北战,也无法顾念家小。”
她沉默了一下:“飞将军是哪里人?”
“太行人氏!”
太行人氏?
土生土长的太行山人?
她好生失望,抬头,却看到秦大王那么奇怪的目光。
她心里一凛,竟然问不下去。
“大王,夫人,小人告辞了。”
“且慢……”
这一次,所有人都盯住了她。
她强笑一声,拿出一样东西:“你把这个亲自交给飞将军。”
“是,小人遵命。”
云五揣好东西出门。
陆文龙忽然问:“妈妈,你给他的是?”
“那是四太子的免死铁券。”
“啊?”
“四太子肯定在飞将军手上。而且,并无性命之忧,文龙,你且放心。”
陆文龙低下头去,终究是父子情深。听得妈妈这么一说,竟然松了老大一口气。
花溶不经意地看去,却见秦大王抱着小虎头坐在火堆边,靠着墙壁,已经闭着眼睛,睡着了。
秦大王不高兴!
秦大王一直在愤怒。
但是,她根本不知道秦大王为什么忽然发了怒。其实,心里隐隐是知道的,只是不愿意承认罢了。
她心里微微的愧疚,悄然过去,在他身边坐下。
秦大王依旧没有睁开眼睛,身边是燃烧着的火堆;那个温暖的身子,就坐在自己身边,触手可及,不知怎地,却越来越远了。
就像心的距离,在越来越拉大。
他根本不敢睁开眼睛,不敢面对她的目光,生怕她看出自己眼里的恐惧。
飞将军,就要有大动作了。
只要确信金兀术落入了他的手里,大动作,就会不远了。
他的目标,是赵德基?
除了赵德基,又还能有何人?
许久,他才睁开眼睛,身边是轻微的呼吸声,花溶,陆文龙,都已经睡熟了。他借着微弱的目光,打量着那个靠在自己肩头的女人。
火光下,她因为奔跑而浮起的红晕,已经完全消褪了,那是一种假象,此时的苍白,才是真实!
他暗叹一声,一伸手,将她搂在怀里,紧紧抱着,手碰触处,是一枚头钗!
他悄然拿起一看,很普通的一枚头钗。
她却终年累月都带着。
忽忽间,竟然已经快十年了。
……
她的手是握紧的,因为睡着了,才不小心摊开,钗刚被拿走,她仿佛感觉到空虚了什么,手不自禁地颤抖一下,握着,疲倦的眉心紧紧地皱着,像要牢牢地抓住什么。
这才明白,这个女人在怕什么!
章节目录 第673章 不懂
那已经是她灵魂里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了,千山万水,从宋国到金国,从陆上到海上,她一直在谋求着什么,哪怕身陨命丧,也在所不惜。
秦大王紧紧搂住她,不自禁地,竟然泪如雨下。
他从来也不知道,自己这样的男人,也会有一天,如此地悲从中来。
可是,她太疲倦了,每每一睡下去,便总是很难醒来,即便是他微微的哭泣,那种强行压抑的痛楚,也没有能够将她唤醒。
她仿佛是再也醒不来的一个睡神,在自己的世界里,追逐着什么。
良久,她微微地睁眼,声音十分迷糊,习惯性地喊他:“秦尚城……”
他心里一震。
“秦尚城,你还不休息么?夜深了……”
他的手放开,一怔,才发现她是在呓语,这话说完,很快便转开头去,又睡着了。她又睡着了。
心里那种又悲又喜的感觉更是浓烈了,她在熟睡的时候,也惦记着自己。丫头,她心里从来不是没有自己的——只有他才明白的那种相依为命的感觉!
爱和不爱,谁又说得清楚呢!
半晌,他解开身上的大氅,牢牢地将她一起包裹在怀里,二人靠着火堆,一起沉沉睡去。
夜半,风雪越来越大。花溶悄然睁开眼睛,火堆早已变得十分黯淡。外面,是一些睡得整整齐齐的士兵;里面,身边,她看到文龙和小虎头紧紧挨着,兄弟俩身上盖着大裘,睡得十分酣沉。而自己,也在一个温暖的怀里。
那是秦大王的怀里,贴着他的胸膛,几乎能听到他那么沉稳的心跳,咚咚咚的。那是一种身心都那么踏实的感觉,暖洋洋的,仿佛他就是一个天生的守护神,守着自己母子,这一生,都是那么无忧无虑了。
手一松,一枚头钗掉下来,在黑夜里发出微细的,清脆的声音。
那“当”的一声,仿佛落在心坎上。她这才记起昨晚的一切,走了的云五,带了消息给飞将军的部署。
她怔怔地捡起头钗,火光下,很普通的银质簪子,早已泛黄发黑了,尽管自己不时擦拭,小心维护,这么多年下来,也染上了岁月的痕迹,再也无法如当初簇新时候一般光润动人了。就如一个女人,最美好的年华早已过去,只剩下一脸的褶皱。
她下意识地再看秦大王,他的手依旧牢牢地放在她的腰上,一如往日,紧紧地抱着,无论有什么危险,有什么未测,他总是冲在最前面。
顿时,愁肠百结,也不知究竟该怎么办。
自己只是去寻飞将军而已!
这难道不应该么?
有了鲁提辖的下落,自己肯定要千方百计地打听到,至少,要知道昔日种种,否则,这一生,又如何能够安心下来。
她低叹一声。
“丫头!”
声音那么柔软。她浑身一震,竟然不敢迎上那双睁开的看着自己的温暖的眼睛。
“丫头,天要亮了。”
这时,东方的天空已经露出一丝鱼肚白。但是,依旧挡不住漫天飞舞的风雪。这是最寒冷的隆冬季节,转眼,又是一个除夕的来临。
秦大王的声音大起来,吆喝着:“小兔崽子们,起来了,上路了。”
两个孩子揉揉惺忪的睡眼。小虎头一骨碌爬起来,抢着坐到他的怀里,抱着他的脖子,嘟囔着:“阿爹,我们要去哪里啊?我们回家吧……”
秦大王的目光不自禁地看着花溶。花溶却微微地,移开了目光。这么小的孩子,吃不了这样的苦头,就算是跟着父母,但天天奔波赶路,颠沛流离,也受不了了。
“阿爹,我们回家啦,外面好冷,岛上又不冷又好玩,还有好多果子吃。这鬼地方,什么都没有,我不喜欢,我要回家……”
“小虎头……”
小虎头见阿爹但笑不语,转头看着妈妈,飞快地在花溶脸上亲了一下,亲得她一脸的口水,娇嗔地嚷嚷:“妈妈,我们回家嘛,我好想回家,我好想爷爷……”
花溶的神色黯淡下来。
秦大王的神色也黯淡下来。这样恶劣的天气,谁愿意在风雪里东奔西跑?尤其是她的身子,更需要静养。心里多么渴望她能答应下来,马上答应下来,回家!回家!
可是,她没有。
她微微咬着嘴唇,看着已经快要熄灭的火堆。
残余的火焰照在她的脸上,就如一层朦朦胧胧的夕阳,带着最后的瑰丽和凄艳。她那么坚定,一定要踏上风雪之路,无论如何,也不肯回头。
强烈的失望,反倒变成了习惯。他笑起来,抱着小虎头,猛地站起身,手一抛,将他抛到半空,在小虎头一声惊叫下,又飞快地伸手接住他,声音轻快:“哈哈,小兔崽子,我们要去办一件事情,办完了就回家。”
小虎头好生失望:“什么事情嘛?”
“你小孩子不懂。”
“你说了我就懂了。阿爹,你快告诉我……”他抱着秦大王的脖子,几乎贴在他的耳朵说话,孩子的甜蜜的气息,娇嗔的可怜,那种父子之间后天养成的深切的情意。秦大王纵然是有万般的怨言,也抛到了九霄云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