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溶屏住呼吸,靠在一棵大树上,好一会儿,听得追来的脚步声往反方向而去,才悄然出去。此时,她已经完全迷失了方向,一个人提心吊胆地躲在大树后面,也不知道张弦、刘淇、扎合三人是死是活。
她悄然走出密林,换了个方向,夜色下,发现这是城北,茫然地,又换一个方向,往城南而去。
驿馆,小店,都不敢再去,金兀术的行宫,更是自投罗网,她乱走一气,忽然听得一阵马嘶,夜色下,又是一队女真兵呼啸而过。
她飞速奔逃,慌乱中,只听得一声低喝:“这边……”
她顾不得分辨,仓促往左边跑去,刚跑几步,一只大手伸出,一把拉了她上马,就往城南而去……
花溶惊魂未定,却立刻明白这是金兀术。今夜二人翻脸,金兀术知她性子,情知她不会再回行宫,派人追到石屋,正碰上宗翰侍卫袭击。
金兀术狡诈,藏在后面,判断出花溶的逃跑方向,一路追来。
“金兀术……”
金兀术察觉她要跳下马背,低喝一声:“坐稳,我不会害你!”
她此时再也无法挣扎,乌骓马风驰电掣,已经回到了行宫。
跳下马,二人身上均已被汗水湿透,金兀术顾不得多说,匆匆拉了她就走进屋子,两名丫鬟立刻拿了茶水出来。
烛火下,只见金兀术满面血痕,半边脸颊高高肿起,一身汉服已经不成样子,头发凌乱,如一个猪头一般。
花溶瞪着他,他也狠狠瞪着花溶,好一会儿,忽然笑起来。
花溶怒道:“你笑甚么?”
他坐下,看她满头的大汗:“花溶,你样子真丑,满头大汗,眼睛红肿……”
难道他自己很帅么?
他靠在椅背上,居然还是维持着他倜傥的样子,又看看窗外的月色:“花溶,都怪你,多好的一个夜晚,全被你破坏了……”
花溶说不出话来,只觉得此人面目之可憎,此情此景,都成猪头了,还附庸风雅。
她根本无心理会金兀术的疯疯癫癫,只想,张弦等人下落如何?
金兀术见她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悠然道:“张弦等早已被大太子捉去了,你急也没用……”
“怎么办?”
“哦?花溶,你这是问本太子么?”
她恨恨地,拿起桌上的一杯茶水喝下去,口干舌燥,心里也无比烦躁。
“那两个家伙太讨人嫌了,被捉去吃点苦头也好……”他迎着花溶愤怒的目光,又慢条斯理补充,“你放心,死不了的。抓了那么多宋俘都没杀,也不差这二人,大太子还等着拿他二人做诱饵抓你,暂时死不了……”
花溶颓然也在一张椅子上坐下,以手支颐,再也不肯做声。
“花溶……”
“……”
“抱歉,我才知道邢皇后自杀了……”
“金兀术,你少假惺惺的了。”
他正色道:“贞洁烈妇,无论在哪个国家,都会令人尊敬,我并非假惺惺!只可惜,她嫁了赵德基这样一个脓包,软脚虾……”
“哼。”
他站起身,走到她面前,看着她尚还有些微红的双眼,也不知为什么,此时,心里对她并无半点的恨意。他想,难道是因为自己大局在握?是因为这是自己的地盘?
为什么偏偏一点也不憎恨她呢?
正文 第157章 我已为人妻
他的语气非常诚恳:“花溶,今晚我真的无意侮辱你。我准备了许多东西,原以为你会喜欢……你到金国,在我府邸做客,我不知多欢喜……我只是想让你明白……嗯,那个猪肉盘子是招待贵客的……”他思索一下,才继续说下去,“耶律观音只是我的第二娘子,我尚未娶正妻……”
他安排“家宴”,原是讨好于她,不想弄成那样。一时很迷惑,女人不是以成为一堆女人中最尊贵最受宠者为荣么?
她为什么不这样?
花溶冷笑一声,金兀术,他其实一直并不明白,两人之间究竟阻隔着什么。第一娘子,第几娘子,他只会纠结这些。
“与我何干!你的家事,不要告诉我,不想听。”
他呼吸急促起来:“怎会与你无干?我……”
“我乃岳鹏举之妻!”花溶转身就走。
金兀术一把拉住她,怒道:“你想出去送死?真要被大太子抓去了,我可不会去救你。你少给我惹麻烦……”
花溶被他揪住动弹不得,外面又实在凶险,不敢贸然出去。
两人僵持一会儿,她忽道:“要如何才能救出张弦他们?”
他一瞪眼:“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花溶无话可说,又低叹一声:“唉,不知扎合怎样了……”
金兀术眼里放出光来,喜道:“你还关心扎合?”
“哼,你金国,就这一个好人,唉……”
“叛徒!那个该死的叛徒!”
花溶紧张道:“他死了?”
“不曾,被鞭打一顿后放了。”
她松一口气。
这时,金兀术的心情却大为好转,她竟然还惦记着扎合的安危!惦记女真族男子的安危。仿佛惦记扎合就是惦记自己。
原来,并非所有女真人都是她的敌人。
有些也可以不是,比如扎合。
心里模模糊糊地升起喜悦的希望,十分激动,难以言辞。
“花溶,时候不早了,你先去休息。这次宋金和谈,也许会先放回一批宋俘……”
“你还骗我?!大太子那么凶狠,是像和谈的样子么?”
“你有所不知,大太子自作主张,狼主却另有打算。所以,张弦等人死不了的……”
她眼睛一亮:“真的?”
“真的。明日就会召开为期两天的联盟会议,两天后,一切就会有个定论。花溶,你就呆在这里,只要在我行宫周围活动,大太子的人就是站在你面前,也绝不敢捉拿你……”
这本是金国的秘密,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一时心血来潮,告诉她这些,但见她眼睛突然亮晶晶的,再也不是那种憎恶和仇恨,心里竟觉得无比高兴。
“花溶,两国交锋不杀来使,我纵然攻打宋国,也不与你为敌!”
“……”
他牢牢盯着她:“花溶,我再也不会与你为敌了,你呢?”
她回答不上来,转身进了屋子,砰地一声关门,并反锁上了。这种石门,是从里面插栓,很难从外面破坏,这也是她还敢勉强住在这里的原因。
金兀术牢牢盯着那道紧闭的石门,摸摸猪头一般的脸庞,觉得一阵生疼。
马蹄声划破夜色的沉寂,仿佛绿色的大地,落下令人震颤的冰雹。
马过高岗,马上之人勒住缰绳,马一扬蹄,马背上的人敏捷地跳下来。
身后,两名随从下马,低声道:“大王,金兀术的府邸就在前面两里许。”
“好,刘武,你藏好马接应,马苏,你随我前去。”
“大王,四太子府邸警备森严。”
“不妨,且先去扰攘一番。”
连续两日,金兀术不曾回府,家里一切,全由王君华安排。那夜之后,王君华不得金兀术传召,不敢回去,秦桧也劝她先观望,免得自讨没趣。可是,在低矮潮湿的马厩住一晚,又连吃两顿粗劣到极点的女真下层的糠麸窝头,四太子府的豪华佳肴终究战胜了心里的尴尬,她施施然地,便又回府,心想,一见四太子,自己就跪下赔罪,好生侍奉他,他总不至于赶自己走。
所幸一回去,竟然得知金兀术去出席联盟会议,她松一口气,立刻便以女主人身份自居,又发号施令起来。
其他侍妾也得知了当晚的一些事情,知她狐假虎威,便冷言冷语讥讽,王君华大怒,却又不敢对女真的女子发作,只拿了天薇公主泄愤。
天薇公主知她狠毒,一向畏惧,从不敢招惹她,这次,无缘无故又被她盯上,罚必须在天明之前洗净所有府邸的衣物。
府邸人多,这些脏衣服起码要三天才能洗完,王君华大发雌威,天薇只好连夜洗漱,深夜,北地之水极寒,她独自在昏暗的灯下,边洗边哭,只愿生生世世不要再投生在帝王家。
秦大王等夜探金兀术府邸,循着灯光看去,见一女子低声哭泣。马苏正要去抓了来拷问,却见阴影里,一个打扮得十分妖娆的女人出来,尖声怪气:“天薇,地毯洗完没有?明日四太子回来要用……”
天薇纵然是泥人也有个土性,怒道:“王君华,你真无耻,当着你丈夫秦桧面跟虏人行淫……”她虽为金兀术侍妾,但对金兀术毫无感情,潜意识称他为虏人,这一愤怒,就说了出来。
王君华一耳光就掴在她的面上:“小贱人,你敢称四太子为虏人,今天,自家先将你抽筋剥皮……”
她一脚正要向天薇踢去,忽然身子失去平衡,已经被一只大手抓在半空:“四太子那厮在哪里?”
她魂飞魄散:“大爷饶命,四太子……四太子去出席联盟会议,要明日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