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声厉喝如同平地惊雷,横扫帘子,传入弦歌耳中。
弦歌挣扎起身,迷蒙的双眼媚态十足,玉手挑起窗帘,顶上的坠珠清脆作响。
自报家门这种事,自是无需统率三万禁军的李君澜来做,他依旧端坐在马上,日光之下,端得俊朗万分。
牵马的小将得到他的暗示,拾级而上,对着护卫低声耳语。
护卫倏地瞪大眼睛,眼睛落到李君澜身上,他身后跟着一众禁军,虽是民间人士打扮,可那非凡的仪态却是万分得体。
身侧的马车,奢华低调,天然一股霸气。
两人面面相觑,十分信了八分,待小将的态度也恭敬起来。
这一幕恰好入了弦歌的眼,“郡守府?”
她喃喃低语,冰清替她披上披风,淡淡道:“嗯,客栈都满了。”
“乐溪郡么?”如果她没有记错,距离京都最近的一个郡县就是乐溪郡。
冰清替她解了惑,先前她只知道乐溪郡位于山谷之中,气候温凉,却不知乐溪郡的荷花名满天下。
怪不得这天突然冷了下来,气流自细缝钻进来,风冷飕飕,她裹紧披风。
冷风挟裹清香,呼吸间都是幽幽的荷味,就连衣上,似乎都沾了荷香。
乐溪郡的荷花,果真不同凡响。
弦歌闭目沉浸在清幽的世界里,帘外传来一声爽朗的请罪。
“下官参见李大人,小人愚昧,不知大人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请大人恕罪。”地上,跪了一地的人。
乐溪郡守陈明率领府中老小出来迎接,守门护卫见到自家大人行此大礼,也战战兢兢跪俯在地。
按理说,陈明官位五品,李君澜位三品,不该行此跪拜大礼,可陈明事先已知皇帝派了公主随行,而后又派遣琉玥王同道。
他这一跪,跪的是皇家公主和赫赫威名的琉玥王。
陈明曾经有幸拜访相爷,也见着相爷大公子的容貌,是眼前之人无疑。
李君澜翩然下马,扶起陈明,“大人客气,是本将思虑不周,冒昧打扰了。”
“哪里哪里……”陈明客套笑笑,眼睛却落到后面的两辆马车上,“这是……”
李君澜携着他拜见了公主和琉玥王,弦歌不喜这种场面,随意说了两句。
身侧是淡漠如斯的男人,他那一身王者之气震得众人颤颤威威。
男人吝惜说话,李君澜话不多,弦歌不喜,未免冷场,一路就只有陈明在喋喋不休地介绍府邸,李君澜偶尔颔首赞同。
自下轿起,弦歌的眼睛未曾落在修离墨身上,她端起公主的华贵得体,傲然走路。
那夜之后,弦歌又恢复了清冷,她刻意避开修离墨,而修离墨不知为何,竟也没有找过她。
☆、第一百五十六章 用她的婚姻做赌注
一切似乎回归了正常的轨道,不相见,不纠缠,这样就很好。
偶尔弦歌会怀念他温暖的怀抱,寂静的夜里,所有人都入睡,她独自一人依窗怀人。
月华临窗洒满青丝,她失神地穿透层层迷雾,锁定在那人的车上,夜风吹拂着深红色的帘子,她在想,良人可安?
若说矫情,弦歌也觉得自己矫情,一面渴望他待她好些,一面又极力劝服自己,不能沉沦,你和他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临行前,皇帝独自召见了她,那时她不解其意,直到发现修离墨随军而行,她方才醒悟,那句“替朕监视修离墨,一旦有任何风吹草动,向朕禀报”是何意?
那时,皇帝已经决意派修离墨随行,而她还蒙在鼓里,自以为逃脱了命运的纠缠,可笑苍天作弄。
记得她给皇帝的答复是:尽力而为。
远离京都,她又如何监视修离墨?给他的答案不过是敷衍。
她本想直接拒绝,皇帝却说了一句话,一句让她惊骇至极的话,也是她不得不答应的理由。
他说:“皇家公主的亲事向来由帝王做主,若是你应允此事,朕答应你,由你自己挑选夫婿,如若不然,那就别怪朕不念兄妹之情。”
一方明黄圣旨,笔墨晕染,龙飞凤舞的字是帝王的承诺,一尊玉玺印刻其上,不同于口头承诺,这次真真是帝王的旨意。
她将那方决定未来夫婿的旨意放入怀中,失神落魄地回到竹霜殿。
她能如何?
不愿做帝王的棋子,不愿伤害修离墨,她也想掌控自己的人生,不想成为权力的牺牲品。
唯有逃,那方才是她的活路。
那一夜,她和他都失控了,她贪婪他给予的温情,他呢,又是为了什么?
若不是几天前的夜里,她偶然窥得他的秘密,怕此刻还陷在他的柔情里不可自拔。
深夜,所有人都入睡了,她内急,又不忍心叫醒冰清和吟夏,一人蹑手蹑脚往林子深处走。
夜色无月,林中一片暗黑,前方两道黑影静立,她慌忙躲进草丛里。
听得两人谈话,她愕然捂住嘴唇,竟然是修离墨。
看不清另一人是谁,她分明没听过那人的嗓音,沉冷至极。
原来,修离墨前往西陵另有所图,他竟想将西陵收归门下,皇帝明显着了他的道,才将他派往西陵,偏偏皇帝还自以为修离墨落入了他设下的陷阱。
到底是谁算计了谁?
弦歌浑身颤抖,她知道依修离墨的性子,若是发现她窥得他的机密,他绝不会放过她。
如此重大的秘密,弦歌不会禀报皇帝,在她心里,她更偏向修离墨。
可越接近修离墨,她知道的秘密会越来越多,难保有一天,修离墨发现皇帝和她的约定,那时她该如何自处?
现在能做的,只有远离他,离开慕幽。
☆、第一百五十七章 他主导了游戏,却输了心
入夜,钩月晕浅,月华稍显暗淡。
弦歌以身子不适为由拒绝了郡守的招待宴,府里的侍女端来盛宴,她随意扒拉几口就撤了。
随行的郡守夫人惴惴不安,以为府上的东西入不了公主的眼,回去训斥了厨子一番。
用罢晚膳,她说想休息,冰清、吟夏退了出去,留下一室宁静。
夜静如初,室内灯火摇曳,弦歌坐在桌边,手中紧握纸条。
用膳时,纸条就垫在碟子下,用如此隐蔽之法,究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她脸色略显苍白,烛火跳跃眸上,犹豫再三,打开了纸条。
灯火之下,黑色的墨汁越发瘆人,白纸如雪。
指尖轻颤,猛地一收,白纸黑字卷曲进纤细的掌内。
弦歌深吸一口气,将纸条展开,放到烛火之上,青烟缕缕。
纸条烧成灰烬,她脑中的却一直回旋方才看到的字:随时向朕禀告修离墨的踪迹。
*
隔壁厢房,男人立在窗前,负手凝向窗外。
月华流泻在月季花上,浅浅轻颤。
“主子,公主既知我们的秘密,您为何放过她?”青衣男子不解,脸如寒冰,“如果她向皇帝告发,那这趟西陵之行,岂不白来一遭?”
修离墨轻声道:“本王就是故意让她听到,若是一直没有消息,本王如何得知她会不会背叛?现在圣音暗中守着她,若是她放出消息,圣音将截下,那末便到不了皇帝手上。”
“届时,本王必定亲手杀了她!”他的声音狠厉果断,叶落却眼尖地看到他的手微微颤抖。
四日前,左岸传来消息,沐弦歌出发前曾被皇帝秘密召见,据探子所报,皇帝让沐弦歌暗中监视修离墨。
叶落得知消息,后悔自己当初多次将沐弦歌的消息透露给修离墨,如果没有他的多事之举,两人也不会有诸多纠缠,现在修离墨也不必为难。
风拂动衣袍,墨发纷飞,月华染了尘霜。
男人凤眸望月,流光疏薄。
——沐弦歌,你会背叛我么?
数月的谋划、算计,你一步步入了我的陷阱,我冷眼看你苦苦挣扎,现在,差一步就成功了。
为什么我高兴不起来?
我的骄傲是向来不允许自己失败,可是这一次,我居然犹豫了。
此番若你不负我,我定放弃原先计划,允你万千宠爱,护你一世无忧。
我对他们说,把圣音放在你身边监视你,可是我心里却明白,根本没有什么监视。
你身边的婢女虽懂武,可一旦遇上真正的高手,只怕几招便输了,我怕你受到伤害,便让圣音守护你。
我再恼你、气你,却终究不会放任你遇险。
没人知道,当我得知你与皇帝的交易,我有多么愤怒?
毁天灭地的恨意侵蚀了我的理智,那时我方才知道,在这场我主导的游戏里,我已经把心输给了你。
“主子,如果公主通过了考验……”叶落暗自揣测,这位年轻的主子,会如何?
左战拧紧眉头,不解叶落为何会问出此等问题,能如何,游戏不该继续么?
“若是如此,那她以后便是你们的主母!”低沉的嗓音带了些许笑意,淡淡如水流。
“主子……”左战重重一震,脸色突变。
话音未毕,修离墨腕袖一抬,声音淡淡传来:“你们都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