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肖妃逝去,先帝为弥补她幼年丧母之痛,特意将这竹霜殿赐予她。
一个月的行程,弦歌累得脱了一层皮,回到竹霜殿,倒头就睡。
冰清怜惜她,名人下去准备膳食、沐浴水,想着等她醒来就可以用。
不曾想她这一觉竟睡到了夕阳落幕,她们又不敢叫醒她。
醒来后,弦歌舒舒服服地沐浴,而后用了些膳食。
从浴房出来,总管太监无桑已经在殿中等候多时,见到她就迎了上来。
对于这人,弦歌还是颇为尊敬的,且不论他为人正直,上次她在鸿心殿被皇帝险些掐死,也是他在一旁求情。
他虽是皇帝的心腹,可从没仗着自己的身份欺辱过他。
冲着这一点,弦歌也笑脸相迎。
“公公有何事?”无桑躬身行礼,弦歌上前虚扶。
心里却纳闷,她今晨刚回宫,没惹着皇帝吧。
无桑见她脸色颇为郁闷,不由地笑出声,“公主莫怕,您此次主动去皇陵守陵,皇上甚是欣慰。今夜特意在华清宫宴请百官,恭贺公主回朝,另抚慰琉玥王监军之苦。”
听到前半句话,弦歌心里一松,再听到今夜有宴席,似乎还打着她的名堂,一颗心有悬了起来。
她不爱凑热闹,又生恐惹出事端,于是推辞道:“公公有所不知,弦歌舟车劳顿一个月,加上在西陵水土不服,身子是越发慵懒殆倦了。”
说着自顾自转了一圈,委屈道:“瞧瞧,人都瘦了一圈了。”
弦歌这话倒不假,她身子原就虚弱,以前的衣服再穿在身上,将宽了一大圈,瞧着甚是骇人。
无桑为难,眸中隐隐露出心疼,这公主他也是瞧着长大的,先帝在时,对着公主颇为宠爱。
就连后来肖妃被赐死,先帝依然放不下公主。
“公公,不是弦歌推脱,而是这副尊容委实不宜见人,唯恐辱没皇家声誉。这宫宴上,还有琉玥王不是?有他在,谁还能注意到我这公主有没有出席呢?”
“您便好心,替弦歌说几句好话,让皇上消了心思,弦歌感激不尽。”
弦歌这番话说得铿锵有力,细细想来也不无道理,任无桑这些年见惯了牛鬼神蛇,还是被她唬得一愣一愣的。
脑袋懵懵地走出竹霜殿,身边的小太监连连叫了几声,他才回过神来。
懊恼地回身瞧着“竹霜殿”三个金光粼粼的大字,不懂自己怎么就稀里糊涂地答应了公主,还陪着笑脸连连称是。
得,算他倒霉。
皇帝这怒火,该他受。
公主有一句话倒是没说错,今夜这宴席本就为琉玥王而设,将她请上,不过是顾忌皇家脸面。
皇帝倒也没真想让她出席,无桑顶着风险将弦歌的话悉数回禀了皇帝,没有想象中的怒火,皇帝淡淡瞥了他一眼,说了句:甚好。
无桑又懵了,这两人的心思,他倒是越发不懂了。
天色渐渐暗淡,宫里掌了灯。
白日睡了一天,夜里弦歌没了睡意,得知皇后怀有身孕,太医说她身子虚弱,不宜走动,是以今夜的宴席,皇帝特批让她不必参加。
弦歌想了想,于情于理,她都该去栖凤殿瞧一瞧。
太后那里不欢迎她,她自不会拿着热脸去贴冷屁股。
这般想着,就让冰清备了些礼品。
她没有让人准备吃食之类的,要知道皇宫这地方,哪个妃嫔一旦怀上龙嗣,就有上百双眼睛盯着。
她可不想成为替罪羔羊,让人借她的手除去皇后肚里的种。
宫斗剧里,妃嫔流产,问题都出在食物上,她没那么傻。
如果可以,她宁愿不染上这事,可是皇后于她有情,如今她娘家又没落了,她又怎能束手旁观?
吟夏这丫头性子狂野,说话口无遮拦,弦歌生恐她冲撞皇后,便令她留守竹霜殿,她带着冰清一同前往栖凤殿。
这栖凤殿,她只去过一回,便是那次,她央了皇后替她留住沐清漪,于是有了后来沐清漪进宫教导秀女皇家礼仪之事。
说起沐清漪,她倒是好久没见她了,也不知这丫头有没有怨她。
她离宫前想着能拖一时是一时,只要沐清漪不与她同行,那便少了很多危险。
至于以后她会不会去西陵找她,那她就没法顾及了。
她都从西陵回来了,沐清漪都没去找她,这点她倒是觉得很奇怪。
今夜无月,到处黑蒙蒙,只余长廊上的灯盏照明。
两人行至一处隐秘的假山后,这地黑得很,冰清手上拿着一盏宫灯,隐隐照见前方的路。
这时冰清突然想起忘了拿弦歌从西陵带回来的小玩意,出门前,弦歌叮嘱她,这小玩意要拿上,她要送给皇后。
所幸她们出门不远,于是弦歌让她回去拿上,她便在这等。
此地静谧无声,偶有禁军从前面巡视走过。
她穿了公主的衣袍,手上拿了一盏宫灯,禁军远远对她行礼。
秋天的夜晚微凉,可惜无月,若是清冷的月亮洒满光辉,这皇宫定好看极了。
这般想着,她脑中冒出一个念头,索性吹灭了灯盏,隐身在假山后。
背后贴着凉凉的石头,仰头瞧着黑漆漆的夜空,她享受般地闭上眼睛。
前世,她便爱这样静谧无声的夜晚,身处在黑暗中,好像全世界只剩下她一人,再无俗世纷扰。
突然微弱的交谈声在黑暗中响起,亦是在假山堆里。
弦歌一凝,屏住了呼吸。
她知道宫里那些龌龊的事都在黑夜里的角落进行,悄无声息,自以为瞒天过海,殊不知隔墙有耳。
她不想探听别人的秘密,就像修离墨曾经说的,在皇宫里,知道越多的人,活得越短。
可是,她此刻若发出声音,或是贸然现身,说不定对方会杀人灭口。
“记住,一定要看准了,把这药放到那人的杯盏里。他素来小心谨慎,你且小心些。”一道女声响起,语气颇为严肃,刻意压低了的声线粗哑微颤,“此事若办好了,娘娘重重有赏,你一家老小也可一世无忧。”
弦歌一怔,这人明显在威胁,若另一人真的替她办事,那一家子怕是要遭遇灭口了。
心下恶寒,有些厌恶这肮脏的皇宫。
“姑姑放心,奴才定竭尽全力,若是事情败露,决不连累娘娘。”这是太监的声音,阴柔尖锐,他连连表忠心。
又在算计谁?
这些后宫的女人吃饱了撑着,没事干。
弦歌鄙夷,又听得那女人道:“放心,此事是皇上属意。太后是皇上最敬爱的人,若没有皇上的同意,娘娘哪敢在太后头上动土?”
“这合欢散极烈,若非男女交欢,中药者一个时辰后必定七窍流血而亡。而这药中参杂了一味藿香,中药者闻到藿香必定失去理智,癫狂朝着散发藿香的人扑去。”
“太后的凤袍上已熏了藿香,宫宴之上,众目睽睽之下,那人侵犯了太后,辱没了皇室,你说皇上会饶过他么?”女人笑了起来,丝丝阴毒渗入寒凉的夜里。
☆、第二百零九章 隔了一段光阴的距离
“皇上为除去那人,竟连太后也......”小太监被唬住,说话也不利索了。
女人蓦地打断他,“皇上圣明,他这般自有思虑,你岂敢质疑起他来了!”
小太监一凛,陪笑道:“姑姑莫气,便当奴才什么都没说。”
女人笑道:“身为奴才,有自知之明才能活得久,你是个聪明人。皇上将此事授予娘娘,必是信任至极,此番娘娘若助皇帝除去那人,那娘娘就是有功之臣。娘娘的娘家繁荣昌盛亦指日可待,到时少不得你的好处。”
“奴才明白,姑姑只管放心。纵使他有滔天本领,今夜他也在劫难逃。撄”
两人笑着离去,留下森森冷气。
弦歌走了出来,只觉得遍体生寒,虚弱地靠在假山上偿。
凉气侵入体内,她却吓得冷汗直流。
这般肆无忌弹暗算,皇帝绞尽心思,怕事情败露,颜面尽失,于是暗中将事情托忖给后妃。
若出事,那后妃就成了替罪羔羊,若成了,他也未必重赏那妃子。
毕竟事情是暗中进行,他若不说,那后妃也只能打落牙齿往肚里吞。
可让弦歌心寒的是,皇帝为了权势,竟然算计自己的母亲。
都说帝王无情,这话果真没错,连自己生母都不顾的人,又怎能君临天下?
皇帝大费周章要除去的人到底是谁?
可惜她没听到,那两人颇为谨慎,连他们口中的娘娘是谁,她也未知。
“公主,这灯怎么灭了?”冰清突然冒出来,弦歌吓得脸色一白。
“你怎么走路没声音?”弦歌拍了拍胸口,平复内心的波澜。
果然这人不能做贼,做贼是会心虚的。
她虽然没有做贼,可却在冥冥之中听得这般骇人秘密,怎能不怕。
四周黑漆漆,人影都瞧不见,若非熟悉冰清的声音,她险些以为那两人又回来了。
“奴婢叫您好几声了。”冰清捡起地上的宫灯,掏出火折子点上。
她们出门只带了一盏宫灯,长廊上灯火明亮,宫灯就留在弦歌这处,冰清回来时,怕弦歌等急,竟也忘了多带一盏灯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