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简洁地解释道:“方便地府来收取灵魂。”
无忧看着沉睡中的古城,目测了一下它的占地面积,对地府阴差们表示同情,感叹道:“这个工作量,还真是不小啊……”牛头马面,你们任重而道远,好自为之。
本来在人间界收集灵魂,大人不在之时无忧对于住宿条件是不怎么讲究的,在城镇时就住客栈。若是没能在天黑之前赶到下一个城镇,露宿荒郊野外她也不甚在意。以前她出去执行任务的时候,条件艰苦,树桠山洞是常事,乱坟岗都没少睡过。
然而今天大人也在此地,自然不能如此将就,于是无忧问道:“大人,您今晚想歇在何处?”说完就后悔了。怎的这话听上去恁像是嫔妃问皇帝:“皇上,您今夜歇在哪里?要谁侍寝啊?”
好在大人也并未留意,随口道:“随便。”
无忧有心病,一听到随便这两个字,立马后退一步,戒慎道:“大人,我、我可不是随便的人!”
大人到底是聪明人,顿时就反应过来了,看了她一眼,笑道:“原来无忧是这样想的啊?”顿了顿,还不等无忧开口,向来偏冷的声音又响起了,听上去很一本正经的样子,道,“既然无忧你是这样想的,我要是不做点什么的话似乎很对不起你的期待啊。”
无忧一个趔趄险些扑倒在地。期待?他究竟是从哪个地方听出她在期待了啊!无忧艰难地抬头:“大人,无忧不是这个意思。”
大人摸摸她的脸,唇角掀起细微的弧度,盯着她看,语气还算平静,问道:“不是这个意思,那是什么意思?”语气虽然正常,但那幽深得可以的眼神很明显地在警告她,敢否认你就试试看。无忧只好摇摇头:“不,大人,我就是这个意思。只是您说得不大委婉,无忧害羞罢了。”
大人是远古神祇,自然比常人要更爱面子,怎么可以自作多情呢?所以大人此番行为实属情理之中,无忧应该理解并且配合。大人顺势下了台阶,曲指掐了个诀,道:“这方圆数百里,竟有一处洞府倒还不错,今夜咱们便去住上一宿吧。”说话间便携了无忧,化作一道流光向那里掠去。
其实以这速度,赶到下一座城不过是一眨眼的工夫,只是沧溟不大喜欢住在人类的客栈里。开启域门回到魔界对他而言易如反掌,不过无忧若是随他回去了,次日又要回到人间,太麻烦,她定然是不愿的。如此一来,他也只好在这人间留宿一夜。
为整座山的妖精山怪的安全着想,大人到底还是收敛了自己身上的磅礴威压,带着无忧落在一处洞府前站定,面无表情地抬起手,然后轻描淡写地画下一道流畅的弧线,虚空在瞬间被撕裂。洞府的禁制瞬间消弭于无痕。
“这样不大好吧……”强闯民宅什么的。
大人挑眉:“哪里不好了?”
在“普天之下,皆为吾属”的影响之下,大人他其实根本就没有强买强卖的概念吧。
和大人讲这种道理是白费口舌,无忧也不打算把这话题继续下去,正在这时,一道满含悲愤的声音沙哑地插了进来:“来者何人?为何要破坏我的洞府?”
话音未落,一位红衣老者便从天而降,震得地都抖了两抖。老者生得圆滚滚矮墩墩的,富态得和一只球没有多大差别,红光满面,蓄着长长的白胡子,一直拖到地面上。眯缝的双眼含了一泡眼泪,看上去很伤心的样子。
大人无动于衷地看着他,无忧忙解释道:“我们路过此地,只不过想要借宿一夜罢了,没有恶意。”
“没有恶意?”他似乎更加悲愤了,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没有恶意的话,我辛辛苦苦布了三个月的结界禁制怎么会被破坏?”
“这个……”实在不是她能掌控的啊。
大人闲闲地道:“是我破坏的。”
胖墩墩的红衣老者含着眼泪,愤愤地指控道:“你一点歉意都没有!”
大人眯起眼。
这老者胆子也忒肥了!为避免一场血光之灾,无忧连忙上前劝道:“别急着生气,惹怒了大人,下场会很惨!”
这老者也非愚蠢之辈,他很清楚,既然眼前那穿黑衣的男子能轻易破掉他的结界,就能轻易地结束他的性命。可是知道归知道,自己三个月的心血毁于一旦,怎么可能不抓狂、不悲愤!
听无忧这么一提醒,只好瘪着嘴闷闷地道:“不过既然贵客前来,岂有不迎之理?请进吧。”一边带路又一边询问道,“二位是休假出来玩的吧?二位在地府身居要职,平日定然非常忙碌吧?”
看这二位,一个身着玄色华服,一个一身潇洒白衣,这一黑一白,经典配对,想来一定是地府的黑白无常了。原来这一代的白无常竟是个拥有如此姿色的女人,怪不得今年连孤魂野鬼都少了许多,真是爱美之心,鬼皆有之。
这洞府建在此山风水最好的龙穴上,但因是这山神小老儿独身居住,故并不大,勉强只能腾出一个客房,所以大人和无忧只好同屋而眠,这对沧溟而言倒是意外收获。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无忧一点别的想法都没有。且放着人类的规矩不说,在最开始到魔界的时候,她就是伺候大人睡觉的女官,当然,此伺候非彼伺候,彼时她顶多只能算得上是个守夜的。尽管和大人同在寝宫,但她也只能靠着墙壁养养神、打个盹儿罢了,连张椅子都不见得能坐,睡床那就是奢望。而且大人只喝无忧泡的茶,故无忧一个星期值七天班,一天休假都没有。
有了这段痛苦经历,现在无忧是一点绮思遐想都没有,像从前一样伺候大人睡下,然后坐到桌边,支起左手撑着下巴昏昏欲睡,等着大人睡醒要茶随叫随到。谁知大人却轻唤了一声:“无忧。”
无忧叹了口气,老老实实地站起来:“干吗?”本来想着今时不同往日,她才敢坐椅子的,大人不至于严格至此吧?
“我倒想问你在干吗。”
无忧愣了一下:“守夜啊。”
他的声音有点不同寻常:“守夜?”
“大人您忘了?”无忧笑道,“最开始的时候我不就是伺候大人的女官吗?您只喝我泡的茶,一直都是我值班。到后来我被派出去做任务,回到魔界您还不是隔三岔五地让我去守上一夜,大概是习惯了吧。”
静了好一会儿,大人才向床榻内侧挪了挪,大方地让出半个床位来,沉声道:“上来睡吧。”
“……我?”身份不一样了,待遇真是天壤之别啊。
“不然呢?”大人闭上眼睛,“过来。”
无忧受宠若惊:“大人……这样不大好吧……”
“嗯?”大人睁开双眸,目光平静,无风无浪,却似带着无限威压。
无忧二话不说,脱掉鞋子便上了床。虽然平日里大人性情阴晴不定,但在这方面,大人应该还是个君子,万万不可怀疑。
大人复合上眸子,不久便似已入沉眠。无忧歪着头,细细看着大人轮廓优美的侧脸。肌肤细腻似白玉,浓密睫毛沉静地覆在脸颊上,留下一片小小的阴影,青丝如瀑铺在脑后。
平日大人沉冷,令人不敢靠近,睡着了倒稍稍柔和了些。
“看够了吗?”大人到底还是灵觉敏锐。
无忧坦诚地笑道:“我瞧着大人是个难得的俊俏郎君,心内自然是万分喜悦,且又分别数月,难免想要多看两眼。”
大人唇角微露笑意:“花言巧语。”说罢,又道,“夜深了,睡吧。”
本以为和大人同床共枕,必定会辗转反则,难以入睡,谁知无忧竟一夜安眠,连个梦都未做,醒来已是天亮,大人早已离开。无忧梳洗完毕,揉着眼睛推开房门,迎着朝阳吐出胸中的浊气。圆滚滚的山神在古树下吃早餐,见了无忧,翘着白胡子大声问道:“咦?黑无常还在睡觉吗?”
无忧忍俊不禁,咳了两声,道:“他已经离开了。还有,他不是地府的黑无常。”
“不是?那你们是谁?”
无忧微微一笑:“他啊……他是魔界的魔君啊。”
山神的脸涨得红彤彤的,有理有据地道:“少来!虽说小老儿从没见过魔君大人,但以魔君大人的身份,不管怎么说都不会在我这里歇息的吧。而且啊,据说那魔君大人常拿天界练兵,想来也是嗜杀之辈。昨日小老儿那样对待他,他都没有向小老儿动手,可知他不是那魔界君主了。”
无忧无奈地指指洞口的结界:“大人走的时候帮你把结界重新布置了一下,你自己去看看吧。”
山神一愣,连饭都顾不上吃了,放下碗筷,连忙去洞口查看,两条小短腿迈得飞快,身材滚圆,远远看去像极了一只球。
那虽是个小小的禁制,但临近便知其气势非凡,阵法里隐约流动着玄黄之气,沉如山岳压塌万古。小小的山神哪里经得住这个,早就被禁锢在那里,被无忧一把扯了回来。
小老儿脸色煞白,额上冷汗直淌,被刺激大了,抖着嘴唇半天才憋出一句话来:“他真是魔君大人?”
无忧淡笑:“你说呢?”
小老儿眼泪汪汪地一把抱住无忧的腿,追悔莫及:“小老儿有眼不识泰山,居然如此对待魔君大人!”这回可真是死也得死,不死也得死了,叫他这没眼力见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