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垂着睫毛,神色未变,冷面道:“我的确以为你听不懂,看来是低估了你的智商。”
从不肯吃亏的青涯碰了个软钉子,岂肯罢休,顿时就煞不住脾气,拍桌而起:“你在说什么?”可怜的桌子经不住太子殿下这充满怒气的一拍,应声而裂,散架成无数碎屑。
无忧怔了怔,咽了口口水,不可思议地望着青涯。这怪物,居然随随便便就能用蛮力徒手把那张桌子劈成碎片。要知道那可是一张用有百年树龄的铁树所制的桌子,是人间最坚固的桌子了。身体力量强大到这种地步,这种变态,惹不起啊。
大人黑曜石般的眼底泛起一抹冰凉的光芒,冷笑道:“方才我还道低估了你,现在看来,我是太高估你了。”青涯脸色铁青,额上青筋直暴。无忧站在一旁观战,叹了口气,大人这气死人不偿命的个性多年来她早已领教得十分透彻。青涯虽然是天帝的下一任接班人,但不管他地位如何高,终究高不过大人。而且青涯的脾气冲动又任性,阴沉孤僻,暴躁到一点就着,能斗得过大人就怪了。
沧溟看着一旁的无忧,眯了眯眼,一言不发。
再隔岸观火下去就要殃及池鱼引火烧身了,无忧可没那么蠢,连忙上前一步,诚实地撇清她和小鬼之间的事情。青涯不屑地“嘁”了一声,可眼光却不由自主地转到无忧身上。大人露出一脸沉思的表情:“如此说来,倒是我误解了你?”
“大人言重了。”
大人盯着她,向来清冷如雪的眸子里燃起一抹灼人的火焰,唇线微微一弯,继续道:“既然如此,那么无忧的意思就是愿意当我的帝后了?”
无忧一怔,她和小鬼没有关系与她愿不愿意当帝后,这两者之间有半毛钱的关系吗?
青涯脸黑了,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巧取豪夺!老太婆,别理他。”
大人脸上冷意更添三分。
无忧这下总算是明白大人为什么不高兴了。真冤,真的比窦娥还冤!别说红杏出墙了,她连爬墙的念头都从未有过好不好!亏她还一直坚守着“墙外风光无限好,她只守此一枝春”的信念呢,大人这强到过分的男性自尊心啊。
无忧看看大人,又看看青涯,踌躇了一下,谨慎道:“大人,其实青涯殿下也是出于好心,怕我挨不过天劫—毕竟我也曾救过他啊。”边说边回头冲小鬼使了个眼色,道,“对吧,小鬼?”现在敢拆我的台,不仅我死定了,你也必死无疑。盛怒之下大人真的会动手,而且下手没轻重,轻则重伤残废,重则魂归西天。他才不会在乎自己动手的对象是谁,敢和他叫板,你就得做好被他劈成两半的准备。
“哼……”青涯扭头看向窗外的无垠天空,曚昽光影雕出他优雅的轮廓,看着着实赏心悦目。
大人倒不在乎青涯的态度,只觉得此处不是个说话的地方,遂淡淡道:“吃完了吗?”
“嗯。”无忧点头,想了想,把腌梅子装进锦囊,又在桌上留了一锭银子,叮嘱道,“咱们可不是那吃霸王餐的人,银子我留这儿了,临走时记得结账啊小鬼。”
青涯:“你留下一块施了障眼法的石头和吃霸王餐有什么区别?”
无忧义正词严地为自己辩解:“当然有区别了!吃霸王餐会被老板扣下来端盘洗碟子,而留下这块石头则会让你享受到酒店的最高待遇,让别人对你恭恭敬敬的,你说呢?”
“……”一个嘴巴毒辣,一个满口歪理,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天生一对?
青涯翻翻白眼,看着沧溟和无忧一同离去的身影,俊美的容貌上染上戾气。金色光芒脱指而出,箭一般地射向离城约百里的那座秀丽山峰,身形自原地消失。山峦霎时间崩裂炸开,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大声响,尘土蔽天。
声响巨大,传出数十里,无忧驻足回望,手搭在眉间,看着尘雾缭绕的庞大山峦寸寸崩塌,在夕阳的昏黄余晖里,一切显得格外凄凉。
“这小鬼……也太暴力了……”不愧是凤凰,果然具有非人类的力量。
大人抬起手,冷面道:“还有更暴力的,你想不想看?”
无忧心中警铃大响,毫不犹豫地抢身扑过去,抱住大人尊贵的手,抬头,流畅而崇拜地忏悔道:“大人,是无忧错了!您就是六界最暴力的人了!没人能比得上您!”
“……”大人无言地看了她半晌,随后简洁而果断地下命令,“滚。”
就算大人屈尊纡贵地开了金口让她滚她也不敢轻易滚,想想大人的心情,权衡了一下,闭上眼,一咬牙,索性豁出去了,遂干脆觍着这一张长了两千多年的老脸,死缠烂打道:“大人,您万万不可为这些小事动气,伤身体得很,不值得。”停了停,在脑海里寻出所看过的话本子里的经典情话,连忙加了一句,“大人,您自个儿不心疼,我可心疼着呢!”说完之后把自己都恶心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这时候的大人就显见是个大神了。只见他面色如常,连眉毛都没动一下,目光沉静淡然。无忧不敢迎上他的目光,扭过头去,漫无目的地望着这连绵层叠的锦嶂翠峦,天边云霞灿烂如火,她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忽然问道:“大人,您见我和青涯殿下在一起,如此生气,是不是吃醋了?”
气氛顿时沉凝似水,无忧笑了笑,继续往前走。其实她再了解大人不过了,根本就没指望大人会回答她的问题,只不过是想让这件事就此揭过不提罢了。
“是。”声音清淡,宛如飞絮流云,又似清风落花,拂面而来。
无忧一怔。一身玄衣的男子缓缓走到她的面前,骨节修长,指腹灼热,暖暖地抚上无忧的脸。冰肌玉骨,细致滑腻,冰凉得像花瓣,渐渐地泛起浅绯的脉络。脉脉斜晖里,只见大人眉目舒展,容颜倾城,深潭般的眼底光芒流转,似一瞬即逝的流星。他声音清澈,低低地重复一遍:“是,无忧,我在吃醋。”
无忧实在是不防他有此招,怔在原地,不知该作何反应。她从来都没有想过大人会说出这种话,从来都没有过!
远古大神……居然亲口承认为她吃醋,她应该痛哭流涕地感激上苍赐给她这无边的荣幸吗?
无忧垂下眼睫,出了一会儿神,讷讷地道:“大人……”
“能让我坦率的人不多,当今世上恐怕只有你一个人能做到。”大人拉她入怀,低头亲吻她,话语湮灭在唇齿间,辗转成无痕。
放开她后,沧溟深深地看着她:“若是我今日没有回来,无忧,你会怎么回答他的问题?”
无忧反问道:“大人觉得呢?”
沧溟顿了一下,倒还真的据实分析起来:“按照你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墙头草性子来看,我觉得你应该很有可能就顺着他的话说下去了。”
“唔……大人分析得很对。”
大人的眸子里染上不悦的阴影:“无忧,你应该知道,对于你与青涯那小鬼交往亲密一事,我并不是很赞成。”
无忧故意道:“这是为什么?青涯是天界的太子,我和他交好,对咱们魔界岂不有利?”有利于六界和平。
大人语气不善:“我怎不知你何时如此为魔界着想了,看来当初那个从魔界叛逃的无忧当真是脱胎换骨了。”
翻旧账这种行为,实在是伤感情破坏气氛。明知大人生气了,无忧还在不知死活地招惹道:“大人这话说得可不对,属下一心尽忠,大人应该感到高兴才是。”
“属下”一词让他更觉不悦,只见大人面色一沉,凤眸一眯,神情冷冷地道:“无忧,不要试图挑战我的耐性。属下?若你真是我的属下,像这样与我说话,你认为你还能继续站在这里吗?”
这暗藏杀气的话,是威胁吧?
无忧仰起脸来,姣好的容颜噙着笑意:“是无忧用词不准,本应该是属下和姬妾的双重身份才对。”反正没一个好的就是了。
大人呼吸骤紧,面色阴沉地看着无忧,一字一句简直就像是从牙缝里磨出来的一般,令人听了,心中顿生寒意:“姬妾?”
“……嗯。”让她当正主,岂不是让她去送死?
沧溟气得简直想对她动手:“你就是这么看我?”
“也不是啦,我倒觉得这很正常。”好色之心,人皆有之,就算是大人也不能例外吧。
大人看了她半晌,忽然挑眉道:“既然你如此说,那么这帝后之位还就非你莫属了。”
“什么?”总感觉自己好像说出了一句很蠢的话。
大人微笑道:“若非如此,我岂不是会被你小看?”
依着她多年来对大人的了解,无忧本以为接下来他还会说出更加惊悚的话,谁知大人竟难得宽容地放过她,笑了笑,从袖袍里摸出一个东西来,递给她:“拿着。”
“这是什么?”冒犯她之后的补偿吗?
“自己看。”
无忧接过来,定定地看了一会儿,忽然轻咳一声,笑道:“大人,这算什么?若是作为礼物,这也太贵重了一点。”一边推托一边把那颗噬魂珠收到锦囊里去。
若是为了一时的面子而矜持不要,那才是最为愚蠢的行为。看品相就知道这颗噬魂珠里装了一个上好的灵魂,而且这又是大人挑的,他老人家的眼光极高,能被他看上的东西绝不会差到哪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