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水难收 [精校出版] (雁芦雪)

　　就在这当口儿，一直婷婷立着的新娘子，突然身子晃了一晃，如同一枝被风刮折的红莲一般，软软地，就这样倒了下来！苏明媚吃了一惊，却是方崇焕眼疾手快，当下也不顾有没有拜过天地，一把就抱住了新娘子，迭声叫道：“步儿！”场面顿时乱了，好在军医官就在这里观礼，当下也不顾礼节了，急忙上前诊脉，按人中，说道：“将军放心，新娘子没有什么大病……”
　　方崇焕眉头一皱，说道：“怎么会突然晕倒？”边上挤过来一个丫鬟，就是贴身服侍新娘子的那个。她当下就跪下，哭着道：“禀告将军，我们小姐的身子骨好得很，这是因为累坏的。这些日子，白天坐马车，颠颠簸簸本来就不好受，晚上又练习这个练习那个，一宿也睡不上两个时辰……”
　　方崇焕的眉头笼上了乌云：“晚上练习这个练习那个？到底要练习什么？”
　　苏明媚心中咯噔了一声，知道是那话儿来了。今天本来也有些恍惚，一时之间，脑子竟然变成一团糨糊。
　　那丫鬟看了一眼苏明媚，欲言又止。方崇焕蓦然暴躁起来，厉声喝道：“说！”那丫鬟豁出去了，指着苏明媚说道：“就是苏大人！苏大人是见不得我们小姐好！她说我们小姐是农家女儿，什么规矩都不懂，连走路的样子也会叫人笑话！这样嫁给方将军，绝对会丢了将军的面子，绝对会被将军休回娘家，所以一定要小姐每天晚上练习那个走路的姿势！练习那个端坐的模样！练习这个练习那个……十几天了，白天坐车晚上练习，头顶着一碗水走路，水略略晃荡出一点儿，苏大人就厉声呵斥……我们小姐又是要强的性子，于是拼了死命地练习……就是昨天，苏大人还逼着我们小姐练习了十几个时辰……我家小姐可是实诚人啊，不敢偷懒……结果果然出事了！”
　　乌云在方崇焕的脸上聚拢，渐渐地变黑，有着将要变成雷霆暴雨的趋势。
　　苏明媚的心已经安定下来了，她不再惊慌，也不打算辩解。她就那样站着，微笑着，看着方崇焕。
　　方崇焕咬牙，看着苏明媚，涩声说道：“苏小姐，您对拙荆倒是非常关心……但这是本将军的家务事，还请苏小姐不要插手！”
　　苏明媚微微一笑，悠悠然说道：“本官也是一番好意，难不成竟然错了？方家也是官宦人家，将军夫人，迟早是要在京城里待着。如果连走路都学不会，将来还不给人笑话？”
　　方崇焕脸色铁青，沉声说道：“本官知道对不起你。然而你有气，对着本官来出就是，何必对拙荆下手？她是实心眼儿的人，相信你，却料不到你是想要在她身上出气！你是拿话威胁她！”
　　突然一声嘤咛，是晕倒的李步儿，悠悠醒转。听见了方崇焕的话，她当下疾声说道：“将军，这不怪苏大人，那是奴家……
　　奴家担心着给将军丢脸，所以主动要练的，实在不关苏大人的事……”
　　方崇焕面色渐渐转向缓和，对怀中的李步儿温声说道：“你也是一个傻姑娘，她说要练，你就豁出命去练？”
　　他将手中的李步儿交给丫鬟，说道：“先扶着你家小姐去新房坐着，喝点儿水，吃点儿东西，另外请城里的女医前来看看，别落下什么毛病才好。”
　　苏明媚站在旁边，浅浅笑道：“方将军放心，你家夫人，身子骨好得很，绝对不会落下什么毛病的。”
　　方崇焕咬牙切齿地说道：“多谢你的吉言！”说完，对着四下里的宾客团团拱手，“各位，看情况，这拜天地之礼，还得等几天再补了，不过这也不妨碍各位今天尽兴是不是？今天是我方崇焕奉旨成亲的好日子，各位要喝就喝，要吃就吃，要笑就笑，要闹就闹……千万不要给皇上省钱！”
　　四周响起了一片叫好声。方崇焕招待别人去了，再也不向苏明媚看上一眼。四周饶有兴味的目光落在苏明媚与方崇焕两人身上，可是这两人居然目光再无交集。
　　竟然不吵架了？饶有兴味的目光全都失望了。
　　苏明媚扶着小圆子的手，咬着牙根轻轻笑道：“就要拜堂的时候遇到这等烦心的事儿，方将军竟然还能这般镇定自若地与大家说笑，果然是有大将风范！我是真正自愧不如！这才叫真将军，真英雄！”
　　小圆子心疼得紧，低声说道：“小姐，我们回去歇息吧。”
　　苏明媚咬牙笑道：“我才不回去休息呢……我忙了半个月，给方崇焕送亲，今天我又忙了一整天，给方崇焕送新娘子……现在我一口酒还没有喝他的呢，这就回去，岂不亏了？我们去位子上坐下来，好好儿地喝三盅！”
　　小圆子想要拉住苏明媚，苏明媚却是大声笑着，径直往座位上去了，步履很稳健。
　　苏明媚的位子被安排在女宾区，因为身份特殊，所以被安排在了最上首。苏明媚未曾前来，女眷们也都未曾落座。早有消息灵通的丫鬟，打听到了大堂上发生的故事，绘声绘色地回来说了。听闻这般故事，一群心地柔软的八婆们，未免就为那个老实巴交的新娘子叹息。
　　大家正纷纷议论的时候，却见苏明媚大步进来，一屁股在上首主位上坐了，自己伸手拿过酒壶，高高举起，对准壶嘴，就是一大口。
　　一群女眷，俱是目瞪口呆瞬间石化。
　　女宾区的酒，入口甚淡，苏明媚喝了一大口，才微微笑着点评：“这酒味道……好像类似马尿？奇怪了，怎么这么多男人就喜欢喝这马尿？小圆子……你说他们是不是拿错了，酒不够了，就拿马尿来充数？”
　　小圆子急忙将酒壶抢过，说道：“小姐，咱们不喝酒，咱们吃菜。这酒味道不好。”
　　苏明媚摇摇头，笑道：“担心你家小姐喝醉了？放心，你家小姐再不痛快，也不会拿自己的身子出气的。酒喝多了伤身，这个我懂的，再说今天还有事儿呢。只不过是你家小姐，想要借机撒一把酒疯而已。”说着，她就去拿酒盅，笑道：“我小口小口，慢慢喝……喝出点儿淑女范儿来。”就在这时，帘子掀开，有人大步闯了进来。苏明媚没有抬头，她看着自己的手。苏明媚的手在酒壶上，另一只大手摁在苏明媚的手上。那只大手的主人似乎很生气，手掌都微微有些发颤。手掌很温暖，那种温暖从苏明媚的手背一直传递到苏明媚的心间。她的耳边响起了无数燕语莺啼的声音，因为有一个男子就这样闯进了女宾区，那些女眷们忙不迭地躲闪，你踩了我的鞋子，我踩了你的衣服带子，一瞬间，发生事故无数。
　　苏明媚抬起眼睛，看着面前的唐黎悦，眼角眉梢都是温情的笑意，就如外面那和煦的天气：“小悦悦，我正想撒酒疯呢，你就来阻止了，没劲。”
　　唐黎悦注视着面前的女子，眼睛深处是一片心疼：“我知道你不痛快……皇帝陛下的这道圣命，真的太不顾人情了。你要哭就哭出来……好不好？不要笑了，笑得我心疼。”
　　“哭？”苏明媚眨眨眼睛，脸上是一片迷茫的神色，“我哭什么？因为被方崇焕退亲了？这有什么好哭的，天下又不是只有方崇焕一个男人了。再说了，方崇焕也算是我的救命恩人呢，李步儿……嗯，也算是我的熟人吧，他们成亲，我是该笑，该为他们祝福啊。”
　　她伸手将自己的手抽回来，低声嘀咕：“嗯，别拉拉扯扯的，现在是大庭广众之下，我还打算做个淑女呢。”
　　唐黎悦抬起手，将苏明媚的手松开。他凝视着面前的少女，声音低沉：“你其实没有必要这么坚强的……你不哭，让我心疼呢。”他指了指自己的心口，说道，“这里，很疼。”
　　苏明媚的身子滞了一滞，她垂下眼帘，注视着自己心口的位置——那里，坚冰早已融化成一团春水。
　　苏明媚听见心底那鱼儿破冰的声音，还看见那油油的水草从水底冒出头来，轻轻地招摇。
　　一瞬之间，心中竟然是一片祥和与美好。苏明媚抬起眼帘，唐黎悦正注视着她，他的眼神是那样的温柔与平静——就像是亘古以来，就这样注视着自己一般。面前这个男子……苏明媚心底，是一片软软的痛楚。
　　她将软软的痛楚藏起来，微笑，一瞬之间，做出了一个决定：“小悦悦……你娶我好不好？”
　　“你……”实在想不到苏明媚竟然说出这话来，即便是一直纨绔的唐黎悦，也不由得呆了一呆。
　　他一时之间竟然不知如何作答，心中一个极其欢喜的声音在跳动着，就要从喉咙口冒出来。只是理智还在压着他，让他不能立即作答。
　　就在这时，两人听见了无数倒吸冷气的声音。接着是无数重物倒地的声音。原来那些先前忙不迭地躲避的女眷们，到底不能按捺住她们那熊熊的八卦之心，竟然你挨着我，我挨着你，一群人凝神静气地藏在屏风后面听热闹……当然，也少不了偷偷地看。
　　嗯，苏明媚也就罢了，三皇子殿下可是出了名的美男子，看两眼，不吃亏。
　　当听闻苏明媚轻描淡写地说出这句“你娶我好不好”的时候，屏风后面张着耳朵的人，不由得一齐都大惊失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