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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奥爱憎录 (川崎百合)



将军家治的目光避开知保的脸,伸手摸向她腰间的带结,熟门熟路地拉开。腰带非常长,结结实实在腰上缠了两圈,他捏着腰带一端,用力向外拉。知保一动不动,双眼紧闭,呼吸乱得很,像被吓到了。将军家治在百忙之中起了一丝歉疚,哑声说:“别怕。”

腰带被一寸一寸拉出来,挺括的绢布发出嗤嗤的声响。终于解下来了,将军家治回手扯下自己的腰带,一起丢到枕边。没了腰带,寝衣的前襟大敞,知保仍然闭着眼一动不动,裸着的身体映着月光,像是一条白蚕。

寝衣没了腰带,松松地合在身上,他顾不上脱,顺势覆在她身上。暮春的夜晚,知保裸着的肌肤有微微的凉意,一直沁到他心里,耳边传来知保急促的呼吸声,她像要放声大哭了。

知保身上的脂粉香一阵阵飘过来,将军家治闭上眼,喃喃地说:“别怕。”

他应该对她温柔些,可他顾不上,他没有余力。他八年前成了亲,在男女之事上算是游刃有余。但亲吻、爱抚都是给御台所的,换了另一个女子,他顿时什么都不记得了,像又回到了懵懂的少年时代。他的回忆里只有御台所,她肌肤的触感,她轻轻的呼吸,他不能回忆,也必须停止思考。一切只凭本能,最原始的本能——他是男子,身下的是女子,他要和她生一个孩子,这就足够了。

将军家治闭上眼,脑子里一片空白,心里也空落落的。魂魄似乎从躯体抽离开,飘飘摇摇地浮到半空,嘲讽地看着这房里发生的一切。这是个风清月明的暖春之夜,房里一对男女睡在一起,他们之间没有喜欢,连一点好感都没有。之所以睡在一起,就因为他是将军,她是大奥侍候的女中;他需要一个男性继承人,她想要地位,想要娘家的荣华。

他不敢再想,只能机械地动着,不知过了多久,似乎长得要命,让人起了天荒地老的错觉。知保一动不动,一直抿着嘴,只在中途发出声细细的低呼,像是觉得痛苦。他忽然觉得抱歉,紧紧地皱起眉,让自己的动作更粗野些。没过多久,他终于低喊一声,筋疲力尽地倒在知保身上。

粗重地喘了几口气,将军家治撑起身子,想从知保身上离开。脸颊有些湿意,将军家治以为是额上滴下的汗水,随手抹了抹。低头瞥见知保脸上有些亮光,原来是眼泪。知保闭着眼,一张脸上爬满了泪水。

将军家治怔怔地望着知保,一瞬间有举足无措的无力感。清娘似乎又动了动,将军家治不再看她,扯过枕边的黑漆匣,抓了一把吉野纸给她。知保呆呆地接了过去,机械地团在手里,似乎想不起要擦眼泪。

将军家治把寝衣衣襟合在一起,又给知保盖上被。知保透过泪花看着他,他不敢与她对视,像个做了错事的孩子。过了许久,他悄声说:“对不起。”

声音低得很,他怀疑知保根本听不见。知保又闭上了眼,眼泪源源不断地从眼角渗出来,在白绢枕上洇出大片泪痕。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写着挺难的。

今晚要做个芝士焗南瓜甜一下。





第45章 请求
大奥是将军大人私宅,怀妊是大奥最大的喜事。可怀妊的若是别的女子,哪能喜得起来?自从知道侧室知保夫人怀妊,御年寄广桥就陷入复杂的情绪里。

人都有运势,知保运气实在好。也就侍寝了一次,没多久奥医师诊出怀妊,御年寄之首松岛欢喜极了,立刻将知保换到最好的房间,又遣了数名屋里人,小心翼翼地照顾着。

松岛也向御台所报了喜,看御台所当时的表情,似乎当真欢喜。还让广桥挑了两匹红缩缅刺金葵纹的袱纱,送给知保夫人做贺礼。

看着欢喜,其实怎么会欢喜呢?自家夫君与其他女子有了孩子。可御台所心里在想什么,广桥真的一点看不出来。自从“不小心”听到自己不能怀妊的真相后,御台所变得更沉默了。终日静静地呆着,脸上仍然带着微笑,让人摸不透到底是喜是忧。

初夏了。大奥里的菖蒲开得正好,碧绿叶子配上浓紫花朵,美得雅致上品。菖蒲与“尚武”同音,是武士的花朵,大奥里经常用来插瓶。今日御台所似乎心情颇佳,叫人拿来银剪刀,准备自己插花。

菖蒲花姿态优美,是上好的插花材料。可菖蒲叶子正反面样子相似,花道新手往往辨不出表里,插花时常常闹出笑话。看御台所平心静气的样子,似乎胸有成竹。

如今花道早是世家女子必学的技艺之一,若是追根索源,最初钻研花道却是佛门弟子——僧侣们用五彩缤纷的鲜花装点佛像前的空间,仿出西方极乐净土的灿烂辉煌。到了平安朝,京都公家们热衷于举行连歌会,用鲜花装饰会场成为惯例。一些僧侣因精湛的插花技艺被频繁邀请,担任重大庆典的花艺师。随着僧侣插花技术的日益提高,名家插的花成为独立的艺术作品,插花也成了一门学问,被称为“花道”。

关白丰臣秀吉一统天下后,花也成为武家房舍的必备装饰。无论是大名的城池,还是武将的住宅,处处可见华美富丽的花饰。京都也一样,天皇御所、公家邸频繁举办插花会,公卿贵族们摩拳擦掌,在众人面前展现自己的技艺。于是,无论公武,世家小姐都得学花道,不然就是修养不够。

广桥也学过,跟的师傅还是京里有名的池坊流。池坊流讲究大气奢华,和广桥的喜好有些出入。她学了一年,便不想再去,嗫嗫嚅嚅地和父亲说,父亲似笑非笑地看了看她,似乎在笑她不够上品。

再上品又怎样?广桥只是名家,又不是嫡流,她也只能找个和自己差不多的公卿嫁了。上品不上品,一生也注定了。

广桥摇了摇头,从不愉快的回忆中醒来。御台所早插好了叶子,正在选花。花道对主花极为重视,主花是视线的中心,也是插花人意念的表达。御台所拣了一枝半开的菖蒲,又搭了一枝含苞待放的,看样子是两枝主花了。

一枝半开,一枝含苞,在说时光流逝?再懵懂的小女孩也会长大,包裹得再密的花苞也会打开。半开之后便是盛放,然后再凋零。

广桥默默地看着御台所,雪白的脸低低垂着,右手拈着花枝,小心翼翼地插在花器里。选的花器是墨黑浅碟,装了些清水,还有些固定花枝的卵石。至少看上去自得其乐,不像有什么烦恼。

最近将军大人也常来,和往常一样,两人闲坐说话。时不时也在大奥留宿,御台所侍寝,自从知保夫人怀妊,将军大人再没召过她。将军大人看上去和以前一样,对御台所的态度温和又亲热,御台所也是一样。看上去没什么变化,其实也是有的吧。一夫一妻变成妻妾同居,有些东西一旦失去,无论怎么努力,再也找回不来了。

御台所的菖蒲插好了。浅碟上花分两簇,都被碧绿叶子包裹着,从叶片间露出些暗紫色的影子。御台所在水盂里洗了洗手,女中递上簇新的白绢,吸干手上的水滴。

“小时候拿着菖蒲玩耍,还喜欢插在头上。”御台所笑着说。

滨御殿的潮入池边也有许多菖蒲,御台所未入千代田城前,年年家治都会来,与她一起看菖蒲,还喝过菖蒲浸的酒。最近御台所不太提起滨御殿时的旧事了,也许往事越甜蜜,回忆起来就越心酸。

“菖蒲是水边的花,都信它能防火,保家宅平安。广桥家里也种了。”

“菖蒲那幽幽的紫色真好看,似乎江户叫‘菖蒲色’?”御台所漫不经心地问。

广桥的心怦怦直跳。将军大人偶然看见一个穿菖蒲色外衫的女中,随手一指,立做了侧室,正是知保。这则逸事大奥无人不知,广桥没和御台所说过,难道她知道了?

“广桥也不明白。菖蒲的颜色在京里叫京紫吧,带了一抹红。”广桥努力保持话声的平稳。

“京紫,听起来比菖蒲色美些。有了京紫,江户又新染出了江户紫?有一次见松岛穿了新鲜颜色,女中说是江户紫。”

“广桥也见过,带了点青色的紫,冷冷的,却浓艳。听说是用苏芳在蓝布上二次染的,有名的歌舞伎艺人助六先用了,在江户风靡一时。”

“咱们京里不喜欢太艳的色彩。可能江户人看是老土了。”御台所叹了口气。

“气候迥异,习惯也不同吧。”广桥淡淡地接口。

“同样是紫,有京紫,有江户紫,有菖蒲色,有杜若色。说白了都是紫色,只是有微妙变化而已。就像女子,进了大奥的目的只有一个,御台所、侧室、女中,都只是称呼不同罢了。”御台所依旧看着菖蒲,脸上带着一点笑,眼睛黯淡无光。

广桥一阵心酸,也不知该怎么回答。她垂下眼睛,盯着窗外的绿树看。樱花早落了,满树绿叶在初夏的暖风里摇曳。阳光透过叶子,在窗纸上筛下斑斑光影。一只蜜蜂在窗边飞舞,阳光把透明的翅膀涂成金色。今日阳光实在好,好又怎样?照不到房里两个人的心里。

“广桥,我一直不愿想她的事。可听说她怀妊,我不能不想了……”广桥模模糊糊地想起,御台所似乎从没提过知保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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