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桥突然有些瑟缩,御台所什么都明白了。
“我是闲院宫家的女儿,可我是第六女,母亲原只是女中。父亲有许多姬妾,哪个不争宠?我慢慢大了,也慢慢明白了。那些女子们心里越是恨,脸上越是不动声色,说话也越发文雅可亲。”
御台所突然看了广桥一眼,悠悠地说:“广桥,你太没心机了。”
御台所的话重重地压在广桥心上。她是御年寄,可她为御台所做了什么?什么都没有。
榻榻米边缘包着白地墨纹的边,乍一看素雅,似乎和这富丽房间不搭配。可细细一看,墨纹是刺绣的花,墨线里夹着银线,侧头看有灼灼银光。御休息间的榻榻米换得最勤,永远是簇新的,坐在蒲团上,总能闻见兰草香。广桥端正地坐着,心里一片荒凉,过去的岁月都回来了,潮水一般涌上身来。她在京都的日子,她喜欢的那个公家男子,她做了伦子女王的侍从,她到了江户,进了大奥……那么多年过去,她还是那个她,没有心机,没有手段。
广桥的心一抽一抽地痛着。如果有心机,如果有手段,她也许能和那个男子在一起,也不会跋山涉水,来到江户这个地方。可是她没有,她把所有的事情搞糟了。
“是广桥无能。”广桥哽咽着说。
“广桥,那么多年,你在我身边,我很安心。”
一种啼笑皆非的荒诞感浮上心头。御台所在感谢她?感谢她足够傻?如果说忠厚即无用,她够无用了。更可笑的是她还不自量力,她自以为看透了人世悲欢,信誓旦旦地要尽力保护御台所呢。
“我一直担心,觉得自己命太好,好得不真实。如今知道真相,就不能不考虑怎么办了。”御台所抿紧嘴,脸上带了毅然的神气。
“我想了一下午。将军必须有子嗣,我不能怀妊,只有立侧室。”御台所淡淡地说。
“将军大人不会同意的。”
“我劝他,他会同意的。”御台所眼里带了伤感,“我也不忍让他为难。他虽不说,我也猜得出,一定有人日日劝他。”
“御台所大人……为何要这样苦自己?”
“‘月岂昔时月,春非昔日春。此身独未变,仍是昔时身。’这是将军最爱的和歌,以前常常念给我听。月已是另一轮月,春也不再是过去的春,人怎么会保持不变呢?他是将军,必须要有子嗣……有了许多不得已,人怎么能是昔时身呢?”御台所又把地下的和歌集捡了起来,一脸恋恋地翻看。
“将军大人会难过吧?御台所大人劝他立侧室。”
“难过?也许吧。但不止难过,还会释然。他不得不立侧室,他自己也知道,只是顾虑我。如今我劝他,一切障碍都扫清了。”御台所头也不抬地说。
“御台所大人辛苦了。”广桥不知该如何安慰眼前的女子,搜肠刮肚了许久,憋出这一句,听起来软弱无力,像是敷衍了事。
其实广桥真心想安慰她。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两天空闲时间都在看宫部美雪的怪谈,妈呀,幸亏不是一个人在家。
我一直蠢蠢欲动想写怪谈来着,但又怕吓到自己,好纠结。
说到甜食,昨天吃了三个大福……啊,豆馅太腻了,被齁住了。
第41章 进言
广桥的嗓子梗住了,什么也说不出来。
御台所和将军是青梅竹马,也是恩爱夫妻。如果去年中秋没有意外,两人还会像以前一样亲密无间。可惨剧已经发生,时光不能倒流,将军必须有子嗣,御台所要恪守武家女子的本分,一切以夫家延续为重。将军不愿立侧室,御台所就得劝他立,哪怕心在流血,也得带着笑容劝说。
“难过倒真难过。广桥,我下午不知是怎么过的,风停雨息,太阳又出来了,似乎还有彩虹。我却觉得天一下黑了,外面亮堂堂的,我周围一片漆黑。”御台所轻轻笑了笑。
广桥突然对御台所充满钦佩。这才是典型的京女,再伤心再难过也只是淡淡的,似乎许了天大的愿心,决不让自己有崩溃大哭的时候。行灯的光照在御台所的侧脸上,白皙的皮肤上涂了层浅金色。烛光摇曳,光影也跟着变化,御台所脸上的微笑带了些神秘色彩。
“天皇陛下自不用说,我父亲也有许多姬妾,不,我认识的所有男子都有许多姬妾。将军立侧室,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吗?将军与我成婚八年,只有我这一个妻子。大奥那么多人,他瞧都不瞧一眼。这是难得的福分,我该感谢才是,感谢这八年将军的专情。”
广桥默默听着。御台所的话没错,比起武家男子,京里公家更是滥情,她比谁都清楚。
“道理我都懂,可不知为什么,依然那么难过。可能将军对我太好,让我生了非分之想。我终于明白了,大奥是妻妾同居之地,是谈不上做普通夫妻的。”
窗纸一角染了银光,月亮上来了。广桥觉得闷,把格子窗推开一条缝,恰巧看见了月亮,倒把她吓了一跳。高高的一轮满月,不知何时爬上去的,放出灼灼的寒光,门前一片白,像是下了霜。明明是春夜,她忽然有些糊涂,只觉得是深秋。
走廊上有轻轻的脚步声,一定是女中。已过了用晚膳的时候,可御台所与御年寄说话,女中们不敢擅自打扰。
御台所的膳食种类都是固定的,广桥在心里把那些菜肴过了遍,忍不住叹气。烤鲋鱼、烤鲍鱼、鲤鱼味噌煮、金目鲷刺身……今晚哪里吃得下这些?
广桥走到门前,向走廊里的女中点了点头。正举棋不定的女中像见了救星,急急地走到广桥面前,行了个礼。
“广桥大人,御台所大人的晚膳何时用?”
“那些都不用了,按老规矩分了吧。换些粥上来,粳米粥,配上梅干和白味噌渍茄子。不用去传御膳所做,直接在小厨房做。
女中有些诧异,但广桥如此说,也只得低头答应。回到房里,御台所还是呆呆地坐着,两眼望向窗外,不知在想什么。广桥心里涌上一阵复杂的柔情:毕竟是娇生惯养的女孩儿,纵然比一般人通透,也还年轻。
“御台所大人,还记得京里常用的白粥吗?已经吩咐下去了。”
御台所点一点头,慢吞吞地说:“幸好今晚将军不来,不然不知该如何面对他。心里难过得紧,但不能表现出来,还得含笑应对……”
广桥垂下眼睛,不知该说什么。
“想想以后将军有了侧室,我可能更空闲了。广桥,你的书道是好的,以后教我习字打发时间吧。”
刚说完,御台所起身到文几边,拿出个砚箱。这是将军家治赠给御台所的,镰仓时代的古物,金粉洒出细致的长生殿图案。唐国的杨贵妃立在屏风前,似乎刚梳洗完,一名侍女举着铜镜,让她看束在耳后的发髻是否合意。唐玄宗穿着朝服,像是刚下朝就急急赶来,悄悄立在屏风后,摇手让宦官噤声,莫要吵到了爱姬。
当时看来,这砚箱画的是君恩深重,算是好彩头,如今看来有些刺心——唐玄宗对杨贵妃万千宠爱,最后还是悲剧收场。
御台所怔怔地看着砚箱,广桥赶紧开口打岔。御台所似笑非笑地瞥了她一眼,把砚箱放回原处。
又是一阵难堪的沉默。幸好走廊外又响起脚步声,广桥赶紧去看,女中捧着黑漆食台来了。
“试过毒了?”广桥悄声问。大奥规矩,御台所的饮食全要由专人尝过,以防胆大包天的贼子下毒谋害。
女中恭恭敬敬地点了点头。
“给我吧。”广桥接过食台,黑涂松竹莳绘碗装着雪白的粥,边上两只唐津烧浅碟,是梅干和渍茄子,看着倒清爽。希望御台所能吃些。哪怕吃两口也行。
灿若云霞的樱花现了衰相,清风拂过,落花如雨。大奥的午后最是悠闲,御年寄松岛在房里闲坐,心里说不出的痛快。
开着窗,能看见外面的庭园。一蓬蓬的暖风吹进来,带着沉丁花的浓香。樱花气味极淡,几乎闻不见香气。沉丁花却不同,小小的素白花朵攒成球,看着不起眼,香气浓得化不开。
窗下正有一丛,蜜蜂闹喳喳的,一股一股的香气扑到鼻端,闻久了也察觉不到了。松岛习惯性地皱着眉,嘴角却带着愉悦的笑。
据安插在御台所身边的女中报告,御台所已和将军大人说了置侧室的事。将军一时惊住了,匆忙地应付了两句,不久起身回了中奥。
很好,一切按计划进行,一丝不乱。多亏了田沼主殿头。松岛眼前浮现出田沼意次的脸,长眉俊目,总是笑微微的,看起来和蔼可亲。但着实鬼精灵,老狐狸。将军立侧室一事,松岛想破了脑袋,就是没有好办法,和他谈了一次,他答应向将军进言。没过几日,御坊主传话说有眉目了,还递来一张密密折着的信函,打开一看,只是张云砂子地短册,上面只有短短一句“御台所大人身体康健”。
这是怎么回事?松岛拿着短册看了又看,确实是田沼意次的笔迹,端正秀丽,像女子所书。皱眉想了许久,松岛终于明白了:御台所才是将军立侧室的关键。御台所不能怀妊,将军严令瞒着,不能明说,可以“凑巧”让御台所知道真相。万事都怕“凑巧”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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