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户仿佛很久没下过大雪了。”将军家治微笑着说。
“也许是年纪大了的关系,许多往事混在一起,都弄不清什么时候了。”广桥淡淡地说。
“从前听御台所说过,京都冷些,雪也大些。”
“京都不像江户临海,雪是干雪,不像这儿的湿润。”广桥垂下头,默默想着京都下雪的景象。
圆山雪景绝美,她曾和一个男子一起赏过雪。那是多少年前了?遥远得不得了,像是上辈子的事。
“我只见过江户的雪,也无从比较”,将军家治叹了口气,“广桥,我做了件错事,十分后悔。”
广桥抬起头看他,自从御台所殁了,他脸上就失了血色,原本白皙的肤色越发苍白。他蹙着双眉,低头看着火钵,似乎不好启齿。
“是什么事呢?”
“我把田安家的贤丸送去白河藩做养子,谁知田安家的家主病死了,田安家再没人继承。”将军家治叹了口气。
“治察大人殁了?多年轻的人。”广桥低低地问了一句。
将军家治点了点头,有些哀伤地说:“年轻人都走在我们前面了。”
“不能挽回了吗?”
“贤丸已送走了。我想暂时保留田安家,宝莲院和阿种暂留在田安宅。等有了合适人选,再挑去继承。”
“这也是个办法。”广桥轻轻点头,她和田安家没有往来,并不十分关心。
“我想给田安家一些补偿,我也能好受些。”将军家治接着说,嗓音里带着柔情。广桥狐疑地抬头看他,不知他口中的“补偿”意味着什么。
见广桥一脸不解,将军家治顿时尴尬起来,摇了摇手说:“我有意……我想收阿种做养女。”
养女?将军收大名公卿的女儿做养女并不罕见。不过将军家治为何起了这个念头?
将军家治喃喃地说:“我曾去田安宅,正巧见到了阿种……和万寿有些相似。”
广桥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安心之余又有些心酸。难怪突然要收养女,原来是将军大人的一片痴心。
“相似,毕竟不是。看着也许更难过。”广桥轻声说。
“你说的我也懂。只是实在想念,看看阿种也是好的。”将军家治的声音越来越轻,最后消失在空气里。
广桥觉得嗓子梗住了,想出言相劝,又着实找不到理由。面前的男子一脸悲伤,她实在不忍心多说。
“阿种进大奥,你帮我照顾她,好不好?”将军家治转过头看她,目光里带着恳求。
广桥默默看着他的脸,片刻后轻轻点头。
第126章 门楣
将军大人开恩,说暂时保留田安家,每年十万石的家禄不减,田安宅邸也仍由宝莲院来住。田安家的家臣仆人都松了口气,但仍然心头郁郁——田安家无主,倚仗恩典总不是办法。万一将军大人改了主意,上百人立刻失了饭碗。
德川治察的丧礼草草结束了,宝莲院哭得喉噎唇干,可无论流下多少泪,死了的人再不会活转过来。
香诠院的伤心自然比宝莲院少,毕竟治察不是她生的,多少有些隔膜。可想想自己黯淡的未来,香诠院不禁悲从中来。她只是上一任家主的侧室,如今当任家主又殁了,以后会怎么样?谁也说不清。
香诠院呆呆地坐着,想着自己的心事。太阳早下去了,外面还有些光,房里完全黑了。时间过得太快,治察死在年末,一晃已是初春。
窗外的白梅开得正好,清寒的香气一丝一丝渗进来,绕在鼻端久久不去。她抬头望望,暮霭沉沉,白梅在暮色里格外醒目,像谁绘画时多点了颜料,点点白斑在画纸上浮出。
殁了的宗武最爱梅花。那人风雅了一辈子,最后又落得什么呢?宗武一生的光辉都在少年时代,父亲有德院宠着,家臣们捧着,人人以为他能夺嫡。
谁知大家都猜错了。等有德院殁了,宗武的天空再没了太阳。余下几十年只是苟活罢了。
所以只能风雅了,借风雅排解内心的落寞。毕竟他曾是将军的候选人,比哥哥强过百倍。
情啊,爱啊,不管多浓烈,终究是靠不住的。有德院辜负了宗武,宗武也辜负了贤丸。宗武若多活几年,她亲生的孩儿也不会被送走。可他不管不顾地死了,留下她孤儿寡母的,只能由人摆布。
不过德川治察也殁了,如今她和宝莲院同病相怜了。也许她还强一些,她还有个女儿阿种。阿种要被将军收为养女了,香诠院叹了口气,这应该是好事吧?
正想着阿种,阿种正巧来了。自从德川治察殁了,她说要哀悼,竟拒绝化妆,每日素着一张脸。香诠院左劝右劝,说武家女孩儿必须傅粉,这是东照权现开府时定下的规矩。阿种只不理睬,连宝莲院也来劝说,她才勉强答应。
阿种向香诠院行了礼,悄悄坐在下首。早到了点灯的时候,她没察觉,女中竟也忘了来。田安家无主,人人都晕头晕脑。香诠院苦笑一声,也怨不得别人,自己脑子似乎也不正常了。
“把灯点亮吧?”阿种轻声说。
女中捧着手烛来了,喃喃地道着罪。取下行灯罩,点燃里面的蜡烛,淡金色的光照亮了房间。香诠院瞥见阿种仍是一身素衣,脸上淡淡地傅了粉,双唇毫无血色,没有点红。
“怎么突然来了?”香诠院勉强笑着说。
“下午被母亲大人叫了去,一直说到刚才。”阿种闷闷地说,母亲大人是宝莲院。
像有一阵凉风吹来,香诠院激灵灵打了个寒颤,忙定了定神说:“什么说了那么久?”
“就是入大奥的事。”阿种嘴角微撇,似乎有些不安。
“宝莲院大人是在大奥呆过的,有什么不明白的多问问她。”香诠院展眉笑了。
“阿种并不想入大奥。”声音细细尖尖,像闹气的小姑娘。
香诠院抬眼看女儿,那孩子从小的习惯,心情不悦时爱用名字称呼自己。
“我明白。你在田安家松快惯了,突然要到大奥那样拘束的地方,一定不情愿。”香诠院拍了拍女儿的手以示安慰。
“可是没办法。既然那将军下了令,总不能拒绝。”阿种的嗓音冷冷的,香诠院心里起了不祥的预感。
“你向来脾气大,千万不能和将军大人顶撞起来……”香诠院一把抓住女儿的手,两行眼泪直流下来,“贤丸也走了,如今只有你了……”
阿种突然笑了,颊上显出两个梨涡,鼻子也皱了起来,似乎愉快极了。可她乌沉沉的大眼里毫无笑意,只闪着冰冷的光,像冬夜海面在月下的粼粼波光。
“怎么会和将军顶撞呢?我得好好表现,讨他喜欢才成。还有……也得讨那世子喜欢。”阿种的声音拖得长长的,调子却平淡,不带一点感情。
“世子……”香诠院直瞪瞪地盯着阿种,那是她的女儿,她肚子里出来的。她一直觉得再单纯不过,只是宠坏了的小女孩,如今突然变得陌生,她有些认不出了。
阿种入大奥,那就是姬君。和世子有什么关系?香诠院皱起眉,心里七上八下,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惧。
“阿种,你说话古怪。到底怎么回事?宝莲院大人和你说了什么?”香诠院一只手按住胸口,想压住怦怦直跳的心。
“许多事,还是不知道的好。”阿种悠悠地说,两手交叠放在膝上,好整以暇地望着行灯说。
“既然和你有关,我必须知道。”香诠院咬了咬嘴唇。
“也没什么。我又不是要行刺将军,没什么危险。”阿种又笑了,笑里带着一丝讽刺。
“你……莫非真起了糊涂心思?”香诠院失声喊,“你若有三长两短,让我怎么活?”
阿种不出声,只是安静地望着膝上的手。香诠院又急又怕,最初还只是啜泣,忽然放声大哭起来,泪水糊了满脸。
“我怎么如此命苦?”香诠院带着哭腔说。
阿种看她的眼神渐渐多了些温度,轻声叹了口气说:“母亲,你不要担心,我不会有事的。”
“你什么都不和我说,我怎能不担心?”香诠院用袖子胡乱抹去眼泪,她当了许多年美人,举手投足向来小心仪态,如今全不顾上了。
“我不是没动过杀心——那将军害得田安家那么惨,怎么能放过他?”
香诠院猛地抬头看她,一张脸抖得厉害,上下牙撞击,发出让人心烦意乱的咯咯声。
“母亲大人说那样害了田安家,我想想也是——为了杀他,我自己赔上不算,也把田安家都赔上了——他不配。”阿种充满鄙夷地说。
香诠院呆呆地坐着,眼里没一点神采,阿种说了一串话,她像听不懂似的。
夜风从窗棂钻进来,行灯火苗随之摇摆,映在榻榻米上的人影被拖得长长的,看起来有些阴森。阿种也闭上了嘴,怔怔地望着影子。
“你不用考虑那么多”,香诠院缓缓地说,脸上满是疲倦,像行将就木的老人,“你是姬君,生来就是安享富贵的,以后做将军姬君,更会一生安逸了。”
“我是田安家的人,流着田安家的血。”阿种眼里有火花跳了一跳。
“流谁的血有什么关系?你以后是将军家的人,将军为了体面,也会给你选个佳婿。贤丸……已经那样了,你若过得好,我也有个安慰……你为何要苦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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