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夜里,山寨里面欢声笑语,好不热闹,谢初语不喜欢热闹,不过随意吃了些东西就离开了,自己走到山崖边去吹风。
山寨是在一座半山腰上,走出去没多久就是山崖,今日的月亮早已经不复那日那般又大又圆,但弯弯挂在梢头,亦是极为讨人喜欢。
谢初语看着月亮,莫名的想到了那日与朝颜在湖边的交谈,转念之间,又想到今日发生的事情。她本就不是个喜欢跟人一道而行的人,如今朝颜既然没有她也能够好端端的,她似乎也没有必要再与之同行。
想到这里,谢初语心中稍定,已经做下了决定,然后她转身往回走去。
她在外面待的时间不短,等回去的时候,酒宴已经结束了,山贼们各自回到屋里休息,而谢初语也回到了那群人为自己安排的休息处。谢初语与朝颜的房间是挨在一起的,然而谢初语回到那处的时候,才发觉朝颜的房间内并未有灯光传来,她只当朝颜已经睡了,正要回自己屋子,却见一抹影子在自己脚下晃过,她这才随之抬起头来,往不远处一株大树望去。
那位她刚才以为已经睡了的朝家二公子,如今正坐在树上,托腮看着她,一双眸子在月色里晶莹透亮。
谢初语微微挑眉,第一个反应是问:“你学会爬树了?”
朝颜似乎是喝了些酒,面颊还透着粉嫩的颜色,他像是没有听到谢初语这句问话,只抱着树干,晃着腿,对着下方的谢初语道:“谢姑娘,白天的时候那么快就赶来找到我,是在担心我吧?”
谢初语没料到对方开口就是这样的问题,她仰头看着树上的人,没有立即回答,朝颜却接着问道:“谢姑娘,是这样吗?”
谢初语好笑的看着他,依然没回答,只是转而问道:“那你大半夜的不睡觉跑到树上挂着,又是在担心我么?”
“是啊。”朝颜神情认真,盯着谢初语看,竟真的毫不犹豫点头承认了下来。
夜风缭绕,将一树的绿叶吹得沙沙作响,谢初语站在树下,树叶自身前旋绕飘过,衣袍随风而动,但她却静立原地,专注的抬眸看着,像是在看朝颜的眼睛,又像是透过他,看见了被枝叶遮住一半的皎皎弯月。
或许是谢初语的神情太过专注,模样太过严肃,朝颜在接触了那视线片刻之后,终于收回目光,喃喃道:“我怕你扔下我一个人悄悄走了,我不认识路,会的事情也不多,肯定没办法赶到斩月峰的。”
谢初语听得这话不由挑眉,朝颜自是不知道她刚才的确有过这样的念头,她微微一笑,继而道:“我看二公子会的东西挺多的,连山贼也不害怕。”
话音一顿,谢初语瞥了一眼身前这棵不高不矮看不出种类的树,又道:“哦,现在连爬树也会了。”
朝颜仔细的想着,认真道:“谢姑娘,你不会扔下我的吧?”
谢初语也学着他的样子认真思索道:“难说。”
朝颜听着这话立即露出了担忧之色。
谢初语懒得与他再打趣,终于道:“你还不从树上下来,是打算在上面睡觉了?”一直仰着脖子与人说话也是件辛苦的事情。
朝颜犹豫了片刻,却没有立即回应谢初语,谢初语不愿多说,转身径自往自己屋子走去,打算先去休息了,朝颜有空在外面风花雪月,她却没空在这里陪他闹。
然而就在她走出几步之后,树上的朝颜终于开口了,“谢姑娘!”
谢初语脚步停顿片刻,本不打算再理,但犹豫之后,却还是回过了头,然后她就看到了抱着树干满脸窘迫的朝颜。朝颜看了一眼树下的落叶,又看了看谢初语,终于犹豫着低声道:“我……刚一时兴起爬上来,结果下不去了,你能不能帮帮我?”
谢初语忍了一会儿,终于没忍住笑了出来。
她再次找回了戏弄朝颜的乐趣,来到树下含笑悠悠问道:“是我上来抱你下来,还是你自己跳下来我接着你?嗯?”
☆、第十一章
对于这两个选项,朝颜犹豫再三之后,终于还是选择了前者。
于是谢初语纵身上树,将那位少爷从树上抱了下来。
支撑着朝颜刚才胡言乱语的那些酒劲似乎也过去了,他通红着脸道了声谢,很快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第二天一大早,两人收拾东西正打算离开,才发觉山寨里的那群山贼也都收拾好了行装,拖着东西来找朝颜与谢初语辞行,要去往朝家找个能做的差事。
当天阳光正好,谢初语驾着车与朝颜再次启程,想到不久前那群辞行而去的山贼,不由得低声问道:“你就当真信得过那群山贼?你就不怕他们到了你朝家不好好干活,成天惹是生非给你们带去麻烦?”她神情认真,甚至认真得显得有些严肃,“你要知道,他们从前可是山贼,杀烧掳掠什么没做过。”
马车里面久久没有传来回应,谢初语就当自己在自说自话,朝颜的事情本就不该她来管,她也算是多管闲事了。
然而片刻之后,身后的车帘动了动,一颗梳着漂亮发髻的脑洞从里面探了出来,朝颜女装的模样还是让谢初语一时没了言语。
朝颜睁着眸子,对谢初语道:“他们说他们是被逼无奈才会做山贼的。”
“这世间谁能随心所欲?”谢初语道。
然而她话音一顿,想到面前这个朝家少爷,不就是个生来便能随心所欲的人么?
她正欲收回这话,朝颜却点头笑了笑,接着道:“因为没得选择,所以才只能如此,但如果他们想要选择,为什么不给他们一个选择的机会呢?”
谢初语觉得荒谬,朝颜立即又道:“谢姑娘呢?”
“我?”谢初语喃喃道。
朝颜点了点头,马车在路上颠簸了一下,朝颜险些跌下车去,他不由得惊叫一声,谢初语动作利落的一把捞住那人,才听得方才从惊吓里平定过来的人低声问她道:“谢姑娘就没有想过吗,如果有机会,放弃如今的门派,过自己想过的生活。”
谢初语从未听过这样有趣的笑话,在她看来,朝颜所说的假设不过是一种十分遥远的幻想,带着逃避以为的假设。这种事情不可能发生,而她也不可能放弃如今的日子。
因为一切都来不及了。
“朝颜公子看来是个喜欢做梦的人。”谢初语哂笑一声,给了他一个稍微好听一些的评价。
朝颜撑着马车车壁,稳住了身形,他视线似有似无的自谢初语身上扫过,终于换了个说法道:“那我能知道,谢姑娘真正想过的日子是什么样的吗?”
谢初语睨了他一眼,终于淡淡道:“不知道,没想过。”
那些对于她来说太过遥远,她的确从未想过,也不愿去想。
念念不忘,却不得实现,最是痛苦,既然如此,不如自一开始就没有念想。
朝颜怔了怔,正准备再开口,谢初语却已经一把将他扔回了马车里面,并将车帘给关牢了,语气平静的道:“快坐回去,外面风大,一会儿将你朝颜公子吹病了就不好了。”
。
谢初语说得没有错,外面的风的确不小,当天晚上就下起了雨,那风的确也将人给吹病了,只不过病的不是朝颜,而是谢初语。
更加麻烦的是,因为谢初语生病,所以他们当天晚上没能够到达下一座城镇,只能够在山林里面露宿,外面大雨倾盆,两个人便只得缩在了逼仄的马车当中。
大雨落在林间树叶上,落在马车车顶,发出清脆的声响,谢初语身上披着一件从包袱里面翻出来的厚外衫,面色泛白,眼底透着几分疲惫,看起来与从前颇有几分不同。
朝颜低头翻着谢初语的包袱,低声问道:“哪一瓶才是风寒药?”
谢初语沉默片刻,用病后沙哑的声音道:“没有那种东西。”
“没有?”朝颜一怔,似是有些不解。
谢初语点了点头,不大情愿的解释道:“我从小到大,只有受伤,没有生病,自然不需要这种东西。”
听得谢初语这么解释,朝颜不觉惊讶,只是惊讶过后又陷入了苦恼,如今谢初语生病,他们却没有药,在这深山野岭的要如何才能够熬过去?
似乎是看出了朝颜的苦恼,谢初语瞥他一眼,垂眸又道:“不用管我,睡一觉就好了。”
“不行,病了要好好照顾,不然会更严重的。”朝颜看来十分认真,他看出谢初语面色依旧泛着寒冷的青白色,于是干脆将自己的外衫也脱了下来,小心披到谢初语身上。不常生病的人,生病以后病逝总是比旁人要来的凶猛,谢初语如今头晕得厉害,也没空理他,便只低声道了谢,就靠着车壁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谢初语是在半夜里渴醒的,她喉咙里面烧得厉害,身体也有些发软,她睁开眼睛,正欲撑着身子自己动手找水囊,便对上了一双清清湛湛的大眼睛。
马车里面被人小心的点上了灯,放在角落里,而朝颜就蹲坐在她的对面,正睁眼看着她,也不知道究竟看了多久。
眼见谢初语睁开眼睛,朝颜连忙小声问道:“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