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筠看了看印儿站的位置,微微一笑道:
“怎么倒像犯了错一样,站在那边做什么?”
印儿刚要挪步往边上站,阳筠忽然又开口了:
“怎么你不取我用惯的伏羲琴,反取了挂得最高的焦尾琴呢?”
阳筠问完,自去铺开一大张宣纸,取过镇纸抹平纸面,至左右两端压好,接着挽起右手衣袖,露出如玉的手腕来,在端砚上滴了些清水,捻起一块墨锭,用食指压着顶,慢悠悠地磨了起来。
自始至终,她都没看印儿一眼。
分明几若无声,那细细的磨墨声落在印儿耳中,却如接二连三的惊雷一般,让她不禁浑身发凉。
“是奴婢擅行了。”印儿低头道,“奴婢想着太子殿下难得来听琴,那焦尾琴又是太子殿下送与娘娘的,若用焦尾琴奏来,太子殿下必然欢喜。”
阳筠闻言抬头,冷冷地看了印儿一眼,淡淡道:“你逾矩了。”说完也不等印儿解释,又挽了一下右手衣袖,左手扶在右手腕上,继续仔细地磨着墨。
印儿慌忙跪下,不停告罪道:
“奴婢知错,请娘娘责罚。”
“错在哪里?”
见阳筠始终不抬头看她,印儿心中又凉了几分。
“奴婢不该揣测太子殿下心意。”印儿叩首不起。
阳筠摇了摇头,对印儿道:
“凡在宫中,大抵如此,揣测心意也是人之常情,但你不该宣之于口。倘若让人瞧了出来,即便我愿意保你,你以后的日子也是难过。你方才那声叹气,若让有心的人听了去,还想要命不要?”
印儿心中一块石头终于落地,却没听清阳筠那句“即使愿意”保她。再三认错后,印儿对着阳筠又磕了两个头,得阳筠准许方才起身,问是否需要帮着磨墨。
阳筠手上略停,摆了摆左手示意印儿退下。
饶是印儿心中侥幸,脸上却不敢露出一丝一毫来,唯唯诺诺退了下去。
待印儿出去,阳筱溜了进来,回身关上了书房的门,静静走到姐姐身旁站着不做声。
阳筠又往砚台上滴了几滴水,一言不发地磨了半天墨。
她很是失望。印儿做的倒不过分,只是既然生了这样的心,却一点也不告诉她,这算什么事?
印儿那丫头分明看上了太子。
之前人说时阳筠还不信,方才只略微试探,印儿果然乱了方寸,连站在书案旁都不敢,不是心虚是什么?
自己今天若不敲打一下,难保印儿不会越陷越深,万一哪日失了分寸做出事来,阳筠岂不十分被动?保不齐自己从此灰了心,被人趁虚而入也未可知。
又或者祸起萧墙,防不胜防。
阳筱见姐姐面无表情,虽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却也明白阳筠此时的烦恼不同一般。她就那么陪着,也不说些什么,心想只要姐姐知道她在身边就好。
又过了一会儿,阳筠终于磨完了墨,蘸好笔后在宣纸上书了十四个端端正正的大楷:
“入门狼子难分辨,祸害偏从亲近生。”
阳筱直觉印儿出了问题,想起从前的情谊不免深恨,心道定留不得这个祸害。
阳筠写完却不搁笔,举着手腕,盯着刚写的字端详了好半天,忽地扬起了嘴角。转头看见妹妹一脸愤恨,阳筠恐她心中对印儿发狠,担心妹妹一时意气做错事,忙遮掩道:
“八凤殿里头有几个人我不想留了,才刚问了问印儿如何行事最方便——倒也不至于害了她们性命,想办法撵出去,不教她们好过就是了。”
见阳筱还是不作声,阳筠玩笑道:
“况且我也没那胆子,你也知道的,我最怕噩梦,万一人家找我索命怎么办?”
“没让她们魂飞魄散就是好的,还敢闹腾不成?”阳筱咬着牙挤出了一句。
阳筠有些心慌,筱儿戾气太盛,如今在她眼皮子底下也就罢了,一旦离了她回高阳,谁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
筱儿年轻冲动,说话做事如此不留情,怕是不惯给自己留后路的。虽然高氏脑子不太灵光,但毕竟年长,又是高阳堂堂正正的夫人,若真的斗起来,阳筱未必就是高氏的对手,届时定是一场大乱。
“大家都不过想图个安稳,毕竟也没伤着我什么,何必绝人生路。”阳筠轻描淡写道。
阳筱仍不说话,把眉头锁得紧紧,看她那性子,竟比姐姐还要倔强几分。
阳筠连叹气也不敢,生怕妹妹察觉她并非面上这般淡然。阳筠丢给阳筱一卷《女诫》,令其把“叔妹”篇抄完再去盥洗沐浴。
跟从前一样,姐姐让抄书,阳筱就乖乖抄,认真写着每个字,却连半个字意都没往心里去。
阳筠也不知道妹妹抄书全不用脑子,见她抄得慢,还以为是用了心思在上头,不禁心中略安,自去盥洗过后,坐在床边继续绣起帕子来。
第二日晚,武承肃宿在了卫良娣的宜秋宫。
侍女来报时,阳筠竟有些失神。
☆、第五十回 百思苦
说不上是心里难过,阳筠只是感到茫然罢了——才刚对他信任感激,他便宿在别人那里了。
东宫果然不比高阳,武承肃对她怕是很难有真情,那几句关心的话或许本没有任何意义。
多心的从来不是武承肃,而是她阳筠。
阳筠自嘲地笑了笑,叫了印儿过来,附耳说了几句。
印儿有些吃惊,却没有任何迟疑地应了下来,之后几日便按照阳筠的吩咐办事去了。
隔了三日,武承肃点了一位孙姓的五品承徽去承恩殿侍寝。
又过两日便有高阳来人,按礼参拜了武岳后递上国书。武岳打开来看,是阳曦惦记着阳筱,催人来接阳筱回去。
“这倒是朕失礼了,高阳王主来了这么久,竟也没说召见。”武岳对身边的宦官首领魏世杰说道,脸上没有嘲讽,也没有一丝歉意。
“这哪能怨陛下,高阳王主原是皇后娘娘悄悄请来的,人一到就直接送去了东宫。”魏世杰笑道,“且那高阳王主怎么说也是个女子,陛下不以国宾之理待之也是守着老祖宗的规矩,免得那些老臣们又谏来谏去,吵得陛下头疼。”
武岳一声冷笑,蔑了魏世杰一眼。
“来时是悄悄的,又是女眷,朕可以推说不知;如今要走了,国书都递到朕的手里了,难道还晾着么?就在宫里宴客,告诉皇后择个日子吧。”
魏世杰答应了一声,才要下去却被武岳叫了回来。
“太子最近忙什么呢?”
“还是日前所说赋税一事。”魏世杰低头答道。
“他和太子妃怎样了?”武岳又问。
“听说赠了那张焦尾琴给太子妃殿下,但碍着高阳王主宿在八凤殿,数月来太子殿下只到八凤殿用膳听琴,不曾留宿。”
“太子最近常去哪个殿里留宿?”武岳一边问,一边在心里琢磨。
这问题的答案他猜得到,问出来不过是求证。
果然便是卫良娣与孙承徽。
武岳右手手指搓个不停,魏世杰见了,知道陛下这是在想事情,一动不动等在一旁,恐武岳还有什么吩咐。
“毒妇想的好招数,只怕高阳王主一走就不灵了。”武岳忽然一笑,看起来比方才畅怀了许多,“让那个叫丁什么的内侍多留意,别漏了消息到皇后那里!”
魏世杰又应了一声,见武岳似乎没有别的吩咐,请辞后亲自去慈元殿传旨给皇后钱氏。
钱氏不动声色,暗地里将消息递给了武承肃。
武承肃只是笑笑,将消息告诉了阳筠后,问清楚裁制衣服最快要用几日,当日便回信给母后。
得到武承肃的回复,钱氏择了个日子,拿着去请武岳定夺。
不过是走个过场,这种小事从来皇后定了便是定了,皇帝只要点个头就行,因此宫宴安排在了十六日之后。
阳氏姐妹心中十分难过。虽早知道阳筱返高阳不过就这月前后,真的要走时哪里能舍得?姐妹二人倒没像重逢时哭得那么厉害,却几乎每天都要抹一回泪。
阳筱不放心阳筠,阳筠却更担心妹妹。嘱咐的话说了又说,翻来覆去就那么几句,恨不得每天都说上一遍。
伤心归伤心,正事可不敢耽搁。阳筠一边打点妹妹的箱笼,弄了不少东西要阳筱带回去,给阳槿、阳楌几个的也都有,连高氏都未曾落下。直到第六日上,才将要拿的东西都装妥。
段良媛每日过来八凤殿帮忙,期间还塞了一箱子体几物件给阳筱。
“许多东西已经难得了,总比找人再做的好。等你走那天,我再给你带两篮子点心,都是不怕坏的,你路上馋了、饿了,都吃得。”
阳筱感动伤怀,拉着段良媛哭了好久。
听说段良媛常去八凤殿,其他女眷也都过来问是否需要帮手,阳筠都笑着打发了。大家彼此心知肚明,不过是应个景儿,早打发回去也省得碍事。
众女眷便胡乱送了些珠玉之类,只有姚良媛送了一柄镶金嵌宝的匕首,一件天蚕丝缠金丝的软甲。阳筠心中暗叹:总有些人深藏不露,看着不声不响,心里却十分清楚明白。
整个东宫的人都看着阳筠那里,时不时去露个脸,连卫良娣也不例外,除例行的问安外,十几日里特意去了八凤殿四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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