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里的议论愈发不像样子,不过两日工夫,阳筠便成了居心叵测的妇人。
武承肃听见这话的时候,气得想要杀人。
他命丁鑫彻查,查出来的一律严惩。
丁鑫办事倒也利索,不过三四日,便揪出了十余个传话的宫人。可任他怎么查问,却找不到最初造谣的那个。
每个宫人被问话时都说是从旁人那里听的,丁鑫自然让他们指证是何人,想要看话是由哪头起,可众人指来指去,竟还是这十余个人。
总有一个是开头的,但问话的结果,却是一个无源无尾的圈。
丁鑫问过了武承肃后,对众人上了重刑,以为严刑拷打之下必然有人会说实话,可众人乱咬一通,还是这几个人,再牵不出旁的人来。丁鑫实在问不出来,只得如实回禀武承肃。
武承肃这才正视这场议论。
本以为是哪宫的娘娘嫌日子清闲,要找些事情做,没想到竟这般棘手,全查不出个究竟来。
都说“空穴来风”,那还不是因为洞中幽深之故?看来这一回的事也有高人。
只不知这高人意在东宫主位,还是在于这大燕江山。
丁鑫一番捉拿拷打,东宫自然噤声。然而宫里的人虽不敢再议论了,话却传了出去。
各宫服侍的告诉了膳房的,往来送菜送粮的听膳房的人一说,出去显摆自己懂得大事时,自然要漏出去几句。
传话从来比什么都快,不用等到开年立世子,大半个临水城便都知道说辞了。届时恐怕要有不少愚人跟着动摇,以为阳筠势必祸国殃民,那会儿随便来个什么奇异的天象,都会被算在阳筠头上。
武承肃细想了想,心知拿住的十几个宫人里头必然有外头人的暗桩,或许还不止一个,因此才会问出一个乱七八糟的圈来,而非明朗的一条线。
他嘱咐丁鑫妥善看管这些人:
“一条性命也不能折了,千万看住了。”
丁鑫闻言并未多问,心中虽然有些不解,却直接答应了下来,照着又吩咐了下去。待到晚上无事时思忖一番,便也知道武承肃的用意,此后几乎每日都过问一番,生怕忽然死了一个。
武承肃这边也忙着开科取士之事,又有年节往来,又有偌大的东宫要他照料,又有皇宫需要应对,比卫懋功更忙上几分,因此只得先将此事按下,待过了十五才好细查。
阳筠听到这些消息时半晌都不吭一声,接着径自进了书房,也不让人侍候,也不准人进去,连研墨都是自己动手。
坠儿、珠儿几人在外头,十分担心阳筠,以为她会因此烦心。然而阳筠有命在前,几人守在书房门口大眼瞪着小眼,竟无一人敢进去打扰。
阳筠挽了衣袖,一下一下重重地研着墨,盯着砚台沉思。
☆、第二五零回 一传十
阳筠挽了衣袖,一下一下地重重研着墨。
先时是个圈,研久了,便是一片混沌。
然而无论如何模糊,最初总是有一个起始的点。
丁鑫问也问了,打也打了,却依旧问不出个什么来,这其中势必有些阳筠他们忽略了的。
严刑之下仍旧不招,要么是没得招,要么是不敢招。
除非是暗桩和死士。
阳筠停了手,将墨搁在砚台一边,取了帕子擦干净了手,接着铺开一张纸,沾了笔,提笔之后却迟迟没落下,就那么呆立着想起事来。
这是她多年的习惯了,遇事想不清楚便要研墨,静下心来细细琢磨。
若还不能想明白,她便会取一张大纸,在上头随意写写画画,把自己的猜测全都写上去。
这样写的结果多半是乱糟糟的一片,可就这么一片墨迹中,却往往能看清许多东西。
单靠想,总是有限,且想了东便要忘了西,好容易现出一丝灵光,若不立即记下,转眼就要忘个干净。再要想起,却不知要过几日,更不知还能不能想得起来了。
阳筠先是写了十天干,在纸上排列一周,接着在纸张最上面涂了个山的形状,隔了存余,画了一只长尾的鸟儿;右面画了一只花钗,一只玉圭;左边则写了一个“魏”、一个“卫”。
待画好之后,阳筠将沾了墨的笔搁在砚台上,伸手取过另一只笔,用笔管在纸上比划了起来。
十几个人互相攀咬,看着是乱作一团,其实总该有一个人是源头。
阳筠想着,将笔管顺着天干的正序划了一圈。
若只有一人是源头,没问几句也该问出来了,即便那人惧祸,不敢认罪,攀咬了旁人,反着推一遍也能轻易问出是谁撒了谎。
如此说来,这十几个人里,必然不是只有一人造谣生事。
倘若有两人互相指认,丁鑫想是会把两人都揪出来拷问,便是什么也问不出来,总也算是交了差。
照这样看,有人胡乱攀咬,而另外有人不肯说实话。
阳筠盯着那张图看,总觉得上面少了些什么。
她想了半天,忽然想出了其中关窍,提笔在天干正下方写了个“三”,又在两边依次添了“一”“二”。
“该是如此了。”
阳筠轻笑一声,在“甲”“二”中间连了线,又圈出“乙”“丙”,这才将笔又搁了回去,依旧用笔管在上头划来划去。
外头的势力不知是哪位,但东宫里的事情她自觉已经厘清。
不过是有人从丁二那里听了消息,将话散了出去。见是丁鑫前来问供,被拷打的人以为丁鑫会护着自家兄弟,自然不敢说实话,只得胡乱往旁人身上推。
这招数本不高明,难得的是赌中了众人的心思。然而一旦武承肃换人去问,保不齐就要说真话,之所以会乱到这般地步,是因为另外有人趁机兴风作浪。
但凡能在东宫掀起风浪的,恐怕都不是出自一家之手。
好巧不巧的,两拨人撞在了一起,不约而同指向了八凤殿。
就好像当初中秋夜宴险些小产一般,分明就是都存了坏心,时刻盯着这里,因此一旦得知对方有所行动,便立即跟着搅局,互相利用起来。
实情大抵如此,只不知此事与丁鑫有多大关联。
阳筠咬了咬唇,将笔丢在笔洗里,唤了珠儿进来收拾,并遣坠儿去请武承肃过来。
坠儿只犹豫了一瞬,便答应着往前头去请了。
阳筠见坠儿为难,不禁有些好奇,笑着问是什么时辰。
还是钏儿最爱说话,抢着说已经是申正一刻。
“娘娘刚进去了快一个时辰,可不是不知道时辰了么。”钏儿笑道,“奴婢已将晚膳吩咐了下去,过会子就好。”
虽然早已生产,可八凤殿的膳堂却没关,武承肃的意思是关关开开得太麻烦,不如一直开着,“以后或也用得着”。阳筠听了不过一笑,然而为了自己与瑄哥儿的饮食安全,她对此也默许了。
申时准备晚膳,酉初前后便要用膳了,这会子去请人,恐怕武承肃要多心。
阳筠站在书房门口,回头看了看书案,蓦地狠下心肠来。
以她今时今日的地位,又有武承肃的真心,别说不是故意,便是真要争宠,抢了人过来,又能如何?
“那张纸就那么铺着。”阳筠转身进了书房,吩咐珠儿道,“稍后太子殿下过来要瞧的。”
珠儿答应了一声,将笔洗好,把书案上收拾整齐,不经意往纸上扫了两眼。
这“魏”“卫”二字她是猜得到的,一圈十个说的该是那十余个被审的人,其余那些都是什么呢?珠儿想不出来,不禁皱了皱眉,然而眼瞧着阳筠是想明白了,她便也不太在意。
左右有娘娘做主,管画的是些什么,娘娘想明白了便好。
武承肃听说八凤殿来请,不禁有些意外。
今日原定了去宜秋宫,午后便知会了卫良娣准备,那边恐怕连晚膳也预备了。如今忽然说要去八凤殿,武承肃倒不怕什么,只怕阳筠又要得罪人。
一想到最近沸沸扬扬的议论,武承肃便也明白了三分,心道阳筠请他必是因为此事。
这是大事,即便卫良娣又“病了”,他也要先去一趟八凤殿再说。
武承肃进了八凤殿,阳筠恭敬行了礼后,便将人请进了书房,又将服侍众人悉数留在外头,一个也不让进去,由阳筠自己关了书房的门。
见她这般郑重,武承肃便知所料不错,只不知阳筠作何想。
没等他开口,阳筠便把他请到了书案后头,指了那张纸给武承肃瞧。
武承肃打量了一眼,原以为可以轻易看懂,奈何只瞧出大半。
“魏”“卫”二字自然容易,指的是魏国与卫氏两股。上头的山恐怕是指武岳,而长尾鸟应该是凤凰之意,指代的是皇后及钱氏,因避讳名姓才用了图画替代。
中间十个估计就是此番查出的十几个人,左边花钗许是说东宫女眷,却不知是特指了某一人,还是泛指所有对八凤殿不怀好意的。玉圭应是朝臣与其他世家无疑。
只是那“一”“二”“三”,又是些什么东西?
☆、第二五一回 疑心生(三更)
“旁的我都看懂了,只有两点不明——最糊涂的就是这个。”武承肃说着,指了指最下面的“一”“二”“三”,问阳筠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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