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的不说,这人与人之间的虚假热络,季海棠还是摸透透的,欢欢喜喜应了下来,同季吴氏一道儿随着沈氏去看院子。
却说这院子又在左边,几人出了谢老太太的寝堂,便朝左折,穿过了几个回廊,进了方宅子,只见院中剖了小水池,葡萄架缠在墙角下,院中有两株小腿儿粗细的芙蓉树冒着嫩芽儿。
沈氏指着院中的那些花花草草说:“老夫人常派人来打理着院子,姑姑您种的芙蓉树长高了些,只是那葡萄架给冻死了,老夫人舍不得,就派人重新搭了一个,花草若有死伤的也是按原样换了的,您看看……”
季吴氏环顾着院子,看见自己少女之时所留之景俱在,不由得有些热泪,举着帕子擦着眼角说:“劳谢阿娘费心了,也劳烦了你们。”
沈氏又来扶季吴氏,安慰道:“可别再哭了,您重住这院子,咱们都高高兴兴的。”
季海棠则歪着脑袋环顾着这个院子,这院子比起老太太的是凡俗了些,比起蜀都的也不怎么样,只难得这院中景致优美,让人觉得身心畅快,由此也可窥见季吴氏少女时是个多情自在人。
几人进了院子则见秀云与清音早被带了进来,此刻正与一众谢府仆婢整理行李,这屋子还是个工字儿形的,厅中横放一张长卧榻榻,长榻两侧安了两条软锦缎面子细长榻,应是给客人坐的。
长榻后市一扇雕鹤香木插屏,几人绕过插屏朝内里去又见两扇落地楼空窗将内间隔成三间,一间里面放着一张软榻,靠着两旁的房间俱是安了软罗帐子瑞兽熏炉与紫木梳妆台,中间的则次一些。
沈氏说:“这两头儿是给夫人和海棠住的,这中间仿了个橱出来,是婆子婢女给你们守夜时用的。”
季吴氏心念他们体贴,连声道谢,谢过之后又拉着沈氏说:“这仆婢是用你们的,可这吃穿用度不能让你们破费。”
沈氏早得了谢老太太的知会不要拦着季吴氏逞强,嘴上还是客气道:“这哪能成,您这是回家,回家还有自掏腰包的么?”
季吴氏被她逗笑,呵呵笑道:“你跟我争这个才是见外,若是想我住得安心,就听我的。”
沈氏笑眯眯应了下来,拍着季吴氏的手说:“您若是用度不够只管差人到我那儿来取,不必见外。”
这头说着这些家里家外,就有人进门来说谢老夫人那儿设了宴,请季吴氏他们过去用席。
几个人回了谢老太太的鹂鸣院,只见屋中已经撤了绒毯,搭上长案,每人手前一块碟子,季吴氏挨着谢老夫人坐着,季海棠则一侧挨着季吴氏,一侧挨着个鸭蛋脸儿浓眉少女坐着,很快与身旁的少女熟识,得知她是大房谢成昆的七女儿谢沁芳,亦跟着她学谢家饭桌上的规矩。
众人正端着荷叶汤漱口,谢老夫人环顾这些的女儿们,忽然问道:“匪娘怎么没来?”
沈氏忙来笑道:“她今儿身子不适,方才来告了假。”
谢老太太这才“喔”一声恍然,一旁的张氏漱过口就说:“待会儿我再去看看她。”
季海棠不知他们说的是谁,便向身旁的谢沁芳转头,谢沁芳低声解释道:“是八娘子,娘胎里带了病气,一直没治好过,她没来接你是真出不了门,你千万别当她小性儿,日后你见了就知道了。”
季海棠也笑道:“这倒是不记恨,只是听人这样说了,想着要不要早些去探探这位妹妹。”
谢沁芳道:“你明日里要去各个院子拜访,自然会见到她,她爱一些花花草草,你明日去携了几支去就成。”
季海棠暗叹少女心思机敏,听她话便知道给她支招儿,当下也颇为喜欢这少女,就又打听似的道:“今儿还有许多姊妹都不认识,明儿一一拜访了就好了,只不知他们都喜爱些什么。”
谢沁芳道:“这不妨事。”说了,又将六位姊妹们都给一一介绍了一次,大抵说了几位姊妹的脾气,让季海棠心头先有个底。
说着又拉着及季海棠朝后面看去,原是后面还有一张小案,坐着四个小娃娃,两个男娃两个小女娃娃,谢沁芳说:“本不必与你说这些小孩子的,只是藕裙的那一位是我六哥的女儿,她年幼丧母,我六哥又忙着跑朝堂,怪性儿不肯续弦,这丫头没娘壮胆,久而久之就养出了个怯懦性子,怪可怜的,你若去了,多哄着她些。”
季海棠看着那藕裙小角儿娃娃,想起谢靖那替他带女儿的话,竟然一时说不出话来,只能轻轻干笑两声。
谢沁芳未曾再多说此事,只拉着她开始用饭。
一场饭规矩颇多,吃罢后又是荷叶汤漱口方才罢了,谢老夫人拉着季吴氏说了些话儿就派人将她们送回了藏鲤院。
当日夜里熏香阵阵,季海棠失了眠,到次日醒来不得不在脸上多补了些粉,遮住眼下那层浅淡的青黑。
清音又给她挑了蜀绣海棠纹的长裙配着沿臂穿花蛱蝶外衫,梳了双螺髻,戴了数朵珍珠花儿,打扮得体体面面方才肯住手。
待她出来见季吴氏,方见到季吴氏也是锦缎长裙,头上黑玉簪子几支,不如以往精明,却多了几分沉稳气势。
季海棠忽的有些自惭形秽,就说:“我还是去换一身儿,让人家看了笑话!”
季吴氏知道她是怕穿得太招摇反招人耻笑,就拉着她说:“你还是个娃娃,穿那等老成做什么?就穿这一身儿去了。”说着又给她取了只红玉镯子关在腕子上说:“若是事事谨慎,反倒束手束脚,小家子气似的,也怨我祝嘱咐你太多,倒让你失了原本的性子,等过两日你跟那些姊妹们熟识了,想必就好多了。”
季海棠低了低头“嗯”了一声,暗道:谢家来这一日多她的确有些谨慎过了头,或许这就是“寄人篱下”的感觉。
季吴氏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又揉着她的手说道:“咱们住在谢府,虽是承了她们的好意,是该感激她们,但咱们吃穿用的是自己的银钱,没什么可看不起自己的,你若是真看不起自己才会让人看笑话。”
第35章 一一拜访
季吴氏祖孙二人携礼随谢老夫人给的婆子一次去见这府中人物,头一家便是谢老夫人的大儿子谢成坤家。
谢成坤这郑国公府的家主,亦是蒙陛下恩典,赐其承了老家主的国公爵位,其妻张氏则是皇商之女,听说张氏的父亲是老家主从商时候生意上的合作伙伴,因而两家定了娃娃亲。
当然这都是些陈年旧事了,季海棠知道得不是很多,只清楚谢成坤有三个儿子、五个女儿,都是她的叔叔婶婶辈儿。
祖孙二人还未进门,昨儿站在门外迎接他们的张氏就笑眯眯迎了出来,嘴里唤道:“早等你们了。”
季吴氏被她搀进屋里,季海棠只见屋中琉璃盏盏,墙上刺金绢花,迎面放着檀木矮榻,榻后一片高高插屏,只见堂中又迎出一个五十来岁的花白头发男人,瞧其身量颀长,年龄虽在面上留下痕迹,但其精神矍铄,双目炯炯,不难想象这男人年少时是多么英姿摄人。
那男人一见季吴氏就上来唤“吴阿姐”,季吴氏就喊男人的表字“幼乾”。
原来这男子即是谢成坤。
谢成坤听罢后专程转身捧了汤水给季吴氏,转眼又见季海棠,他只随随一瞥,就随意夸道:“这孩子生得真像你年少的时候。”
季吴氏捧着汤水将季海棠看过几眼,神色中也颇为自豪,只嘴中道:“尚可,尚可。”
张氏在一旁拉了季海棠说:“可还住得惯。”
海棠自是一一回答了,又听得那边谢成坤说让季吴氏不过于拘束,本就是回娘家,几人热络了一阵子,有人来报要如何摆饭,谢成坤就留季吴氏在此地用饭,季吴氏说还有几家未去,就不留下用饭,谢成坤也不强留,让人送了季吴氏出去。
倒说二人出了门去,谢成坤转身喝了口茶汤就说:“我去书房,你不必管我在何处用饭。”
张氏脸上升起一抹苦涩与无奈,去接谢成坤手里的茶盏说:“我让人备了你爱吃的湖湘鸡,待会儿给你送去。”
谢成坤垂了一下眼皮,摆手道:“随你。”说罢,转身就朝外走。
张氏将谢成坤送出门,转过身来就失魂落魄地倚在榻上歇息,李嬷嬷上来给张氏捏着肩膀,轻声安慰道:“阿郎不过是忙着国事,咱们待会儿送去,他还是吃的。”
张氏忽然露出一股恨恨来:“若不是那个胡姬...那个卑贱的女人,他怎么会恨上我!”
李嬷嬷也叹了一口气,轻声说:“过去这么些年了,阿郎不也没多说一句么?”
张氏在那儿闷坐一会儿,忽然又想起一件事儿来,问道:“谢六郎还是没松口,他倒不怕得罪了老夫人。”
李嬷嬷说:“他丧妻也好几年了,全赖老夫人安了个人在身边儿,只这么些年他倒不松口,连纳进房也不肯提,也真耐得住性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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