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闭着眼睛长长吸了口气,咬着牙说:“你休想!”
谢瑶轻笑一声,声音薄凉,“那二郎是想享齐人之福吗?”
他双眼通红,“你明知我心中所想,含真,我们曾在洛水河畔发过誓的,你忘了吗?我怎么可能再去娶别人?你怎么忍心?怎么忍心——”将我们的誓言弃之不顾?可他心中绞痛,太疼了,实在说不出口,腮帮紧绷,忍得浑身颤抖。
屋内没有丝毫动静,他甚至想过要破窗而入,可是他不敢,他怕,怕自己闯进去,她当真会将那把扬文□□自己的胸膛,血溅当场。
谢瑶的决绝他见识过,否则当初也不会那般毫不留情地与谢府决裂,再不曾回头一步。但那里终究有她的父母兄嫂,她可以忍心看着他疼得死去活来,却不能看着他们去死。
果然,良久之后,谢瑶终于道:“那你便忍心让我眼睁睁看着谢氏覆灭,看着我生不如死吗?”
徐行俨气息微窒,“那你……将我放在哪里?”
谢瑶笑了,语气轻轻,“我会一直将你放在心里……”
他拂袖而去,将她的后话抛到脑后。
他不想只待在她心里,他们好不容易走到今天,他只想与她长相厮守,白头到老。
他甚至可以抛下所有身外之物,什么金钱名利权势,他统统都可以不要。
但有些事情,不是他想不要,便能轻易抛弃的。
女帝从何时开始有那样疯狂又荒唐的念头,没有人知道,连他也不知。或许是从宇文忻横死开始,也可能是淳于锦文暴毙开始,还可能是宇文恪阴谋败露之时。
当所有原本在她心中比较适合的继承人死的死残的残后,女帝便将视线落在了玉阳郡主身上,这个自幼被女帝养在身边,承载了女帝的心血和野心,却不及其祖母才能与内涵之万一的少女。
只懵懂天真又野心勃勃地对着那把凤椅馋涎欲滴,却不明白那高高在上的位置并无她眼中那般风光。
不过十几岁年纪,因生在内宫,见多了权利所带来的快活,导致欲壑难填,最终却殃及在他身上。
女帝毕竟老了,没了六年前的精神抖擞,开始力不从心,却又想随心所欲,甚至认不清自己养出来的孙女到底有多深的水,竟然想要将帝位传给她。
那日他跪在麟德殿内,听着女帝歪在榻上对他说:“日后有你辅佐玉阳,朕也放心了。”
他硬着声音回答:“臣恐怕难付重托。”
女帝暮霭沉沉的脸上一双眼睛仍旧精光毕露,她不理会他的话,继续道:“而能让你安心辅佐玉阳的唯一办法,便是你娶了玉阳,有你在旁协助,你们夫妻同心,必能创一个大周盛世。”
阳春四月里,他觉得膝下地面刺骨冰冷,凉气透过骨缝一丝一丝传遍他的全身。
他冷冷抬眸,说出的话大逆不道,“陛下难道不怕臣篡位吗?”
女帝凉凉一笑:“你便是篡了位,这天下依旧姓宇文,卿当清楚朕的话是何意……况且,朕听说你如今府上的妻子是无媒无聘跟了你的,想必也并不要紧,或休或降妾,都随你。”
那一刻,他牙关紧咬,死死盯着仿佛一切在握的女帝,浑身冰冷颤抖。
第三十六章 ·番外(二)
徐行俨甚至听到自己牙关打架的声音,他双手垂在身侧,花了很大的功夫,才止住指尖的战栗。
“既然陛下已经知晓,也当清楚,若让臣娶玉阳郡主,此乃*……”
女帝沉沉一笑,“何为伦理?何又为*?那套东西,不过是汉人庸俗,固守自封罢了?看来你对自己的身世也是了解得清楚,那便当知道,你身上流着的是鲜卑两大氏族的血,而非汉人!什么伦理不伦理的,我们鲜卑人不必循他们那一套!况且,也正是知道了你这一重身世,朕才下这般决定,宇文氏的天下朕拿得,淳于氏拿得,却容不得一个汉人拿去?你的出现,正是天赐良机,朕以往一直对玉阳不放心,她并不是做帝王的料子,万一被未来皇夫拿捏,必然成大周罪人。但有了你的辅佐便不同了,谁言女子不能为帝?朕便让天下人看一看,女帝照样能治出个太平盛世!”
徐行俨被这一番说辞惊得说不出话来,脸色一片煞白,抿着嘴一语不发。
女帝盯着徐行俨,眸色渐深,“徐卿以为如何?”
徐行俨依旧是那句,“臣恐难付重托。”
女帝笑意收敛,目光阴沉沉地看着他,“卿可是对朕有何不满?”
“陛下,即便泌阳王与汾阳王身死,宇文氏仍有其他亲王郡王可为储,玉阳身为女流之辈,难以压制朝中各方势力,将来必然会多方掣肘,难以施展拳脚。”
“徐行俨,朕今日召见你并非听你说教的,储君之位如何决定,自然由朕独断,还轮不到你插嘴,也正是因怕玉阳力有不逮,朕才下了这个决定,你无需再推辞,朕明日便下旨为你与玉阳……”
“陛下!”徐行俨猛然打断女帝即将脱口的话,凝眸直视,分毫不让,“陛下,大周虽是鲜卑立国,但天下毕竟是汉人的天下,若让朝臣得知,皇室叔侄结合,必然群起弹劾,天下哗然,不利江山永固,不利子息绵延……“
“你威胁朕!”
“臣不敢。”
女帝眯眼看他,眸色阴鸷,“没有什么是你不敢的,徐行俨,自朕登基以来,你是第一个敢如此跟朕说话的人!”
徐行俨匍匐在地,额头触在冰冷的地面上,“臣能力有限,不足以承担重责,恳请陛下收回成命,另觅贤良。臣愿乞骸骨,带家人回兖州安度余生,远离朝堂,此生不再踏入京城半步。”
女帝盯着他的头顶,唇角弧度渐起,低低笑出了声,“乞骸骨?如今正是风华正茂之时,竟然还想乞骸骨?亏你想得出来。朕意已决,你再多言无益,只需回府等着旨意,其余一概不用管,朕自会交代尚宫局安排妥当,你只用在家备好喜服,等着司天局报备吉日,做你的新郎官便是,玉阳如今也不小了,这些年一直未嫁……”她看着地上的徐行俨,渐渐停下话语。
徐行俨伏地一动不动,他闭着眼睛,感受着眉心冰冷,平静道:“那臣只能一死而已。”
他离开麟德殿之前,女帝冷冷地对他说:“总有一天,你会再因此事求到朕跟前来。”
他怎么答的?他说自己绝不反悔。
那日回到徐府东苑内室,谢瑶正坐在窗前和婢女一起打同心结,几根绳子在她的指间翻飞几次,一个鲜红的绳结便打了出来。
徐行俨在旁边一直看着她打好了才轻轻开口问:“含真,你同我回兖州吧?我辞了官回去,我们在兖州城内置一座小院,我可去打铁,你可去学堂给孩子们教书,只有我们两个,离这京城远远的,再也不回来了,你说好不好?”
谢瑶瞪着眼睛看着他,还当真认真地想了想,才摇摇头道:“不好,你好不容易走到今天这一步,岂能说放弃便放弃?”
说话间,有婆子端了一碗药进来,还未到跟前,徐行俨便已闻到一种说不出是什么但令人作呕的怪味。
谢瑶伸手接过,眼也不眨,便要往嘴边送。
徐行俨看着黑乎乎的药汁就要触到谢瑶的嘴唇,冷不丁突然伸手将药碗打翻,惊得一屋子人说不出话来。
他一把将愣住的谢瑶拉进怀里,紧紧箍在她,仿佛要将她整个人揉进胸膛,他涩然道:“含真,我此生有你便够了,没有孩子也没关系,我们不要了,那药你也不要再喝了,我们离开京城,再也不会来了,明天就走,什么也不要了,我只有你就够了……”
谢瑶愣了好久,才终于伸手回抱住他的背,仰着下巴搁在他的肩头上,笑着说:“我也是。”
他们自然是没有离京,也不可能离京,女帝不会眼睁睁地看着这种事发生。
而后事情发展便彻底失控。
帝王之怒,流血漂橹。即便他有不怕死的决心,却还有能让他生不如死的办法,而那个迎接了帝王怒火冲击的地方,便是谢氏。
当得知谢琼被派往北疆做监军时,他便预感到事情开始朝着无法控制的方向而去。
两个月后,谢琼叛国的流言传回,如同一道巨雷在洛阳城的上空炸响,震动朝堂内外。
谢瑶自然也听到了消息。
即便与谢府六年不曾明着来往,但血浓于水,亲情岂是说断便断的。
谢瑶问到他跟前时,他一句话也答不上来,只是敷衍她,“你放心,只要阿兄当真无辜,朝堂必然还他一个清白。”
可事实上,他心中却并不是这么想的。他明白,这是女帝对他的报复,她知道他的软肋,便立马掐住了他的七寸。
即便皇帝老了,但她仍旧有雷霆手段,仍有帝王心术。
两日后,边疆快马来京上报,与突勒一战中谢琼泄露军机,导致大周折军三万,活生生的三万条人命,便被女帝这样轻飘飘地压在谢氏头顶,作为逼徐行俨就范的筹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