鸾夙的心再一次感到抽痛,有些话便不由自主地出了口:「容我再想想。」
坠娘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只能在心底微微叹息。她轻轻地关门退了出去。
鸾夙望着重新关闭的门扉,思绪纷乱如麻。
只是这思绪只纷乱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坠娘却又去而复返,而她引进屋内的,还有臣暄。
一连两日前来「觅沧海」,这倒是从没有过的事。更何况他昨夜走得晚,言明「改日」再来看她。她没有想到这个「改日」来得如此之快。
臣暄面有肃色,俊脸隐带倦意,入了屋内便直抒来意:「夙夙,周会波擒到了。」
「这麽快!」此距中天帝登基不过三月而已,臣暄竟已擒获了出逃的「前朝国舅」周会波!这又怎能不令她惊喜!
可是,鸾夙面上的喜色只一划而过,便已发觉有些不对劲。如若擒到了周会波,臣暄又岂会毫无喜色?鸾夙不明所以,遂谨慎地看向臣暄,无语相询。
「夙夙,」臣暄忽然上前握了她的手,面上隐带自责之意「郇明自请擒拿周会波,此次归来……身受重伤。」
身受重伤?什麽叫做「重伤」?鸾夙忽然不敢开口相问郇明的伤势,只无声地张了张口。
臣暄轻轻叹了口气:「去见见他吧。」
鸾夙立时脚下不稳。她原就没用午饭,此刻只觉拿捏着的心事抵挡不住这个消息,直想晕了过去。
「夙夙!」臣暄紧紧撑着她,目露几分忧虑。
「我没事。」想来因着郇明的伤,臣暄还不知晓她今晨曾入序央宫。鸾夙也不多言,强忍着晕眩之意将案上的冷茶一饮而尽,转身披了狐裘道:「走吧。」
*****
当鸾夙跟着臣暄入了这座三进三出的院子时,所有侍卫皆躬身行礼。臣暄引着她径直去了最里头的内室,尚未进屋,鸾夙已闻到浓重的血腥气。
郇明此刻正面色惨白地躺在床上,全身皆盖在被褥之内,不知伤在何处。他目不转睛盯着门口,一只盲眼还覆着黑绫,当瞧见鸾夙入内时,那一只完好的左眼忽然散发出一丝光彩,嘴唇翕动极力想要说些什麽。
鸾夙立时上前伏在床头,镇定地喊了一句:「凌未叔叔。」
郇明想要笑,却又笑不出来,鸾夙将耳朵贴近他嘴边,才隐隐听得他气若游丝的话语:「老仆……为相爷……报仇了……」
伤已至此,他还顾念旧主,鸾夙只觉鼻尖酸涩,强忍着笑道:「叔叔真厉害。快些养好伤,咱们一道去祭奠父亲。」
郇明闻言微阖眼皮,喘息着回道:「老仆……不行了……要去服侍相爷……」说着便想要咳嗽起来。
鸾夙立时手足无措,转首便欲去唤大夫,当目光落在门口的臣暄身上时,却瞧见他无力回天地摇了摇头。
鸾夙没有想到郇明的情况这样堪忧,连忙转回身去再看郇明,见他还欲说话:「圣上……要为相……相爷翻案……」
鸾夙连忙附和:「殿下都说与我听了,都会好起来的,凌府的仇能报,我的身份也能恢复。」
郇明闻言面露欣慰神色,好似连那只盲眼都盈满了笑意。鸾夙见他余愿已了,忽然就想起他们相认後郇明那一番报国之志来。
如果不是她当时对他说「老骥伏枥丶志在千里」,如果她当时要求他跟着她归隐田园……郇明又岂会燃起一腔复仇热血,甚至自请去追击周会波?
早知如此,她宁愿他永远是那个不得志的幽州郇明,一生怀着这复仇之恨,总好过为此丢了性命。
一时之间,鸾夙只觉内疚不已,再看郇明这番垂死模样,越发伤痛。然而郇明却好似仍有话说,忽然就从被褥之中伸出左手,死死揪着她的衣袖:「殿下……值得托付……」
自从他们相认之後,郇明便一直在她耳边念叨臣暄的好。作为一名忠仆,想要看到自家小姐觅得一个好归宿,是情理之中。鸾夙岂会不明白郇明之意,连忙点头:「叔叔放心。」
郇明闻言仍不松手,好似是怕鸾夙欺骗於他。鸾夙见状,只得招手唤臣暄前来,当着他的面再对郇明道:「殿下对我很好,我向叔叔保证,我会跟殿下一起……我会好好的……」说到最後,已是语带哽咽。
臣暄见状亦揽过鸾夙的肩头,低低对榻上的郇明道:「为凌府翻案丶处置周会波丶迎娶夙夙,我会一一为之,你放心。」
按理而言,郇明乃是臣暄部下,他不应在部下面前自称「我」,可臣暄却这样说出了口,可见他此刻已将郇明看作是鸾夙的旧亲来承诺。鸾夙自己听在耳中,也觉得伤心之馀十分动容。
郇明听闻臣暄此言,这才缓缓安详地阖上双目。鸾夙只觉揪着自己衣袖的那只手骤然一松,再看郇明,他嘴边还带着一丝笑意,彷佛是想要告知她,他死亦瞑目。
鸾夙眼眶一热,想起尚不知郇明伤在何处,不禁颤巍巍地掀起被褥。臣暄的手掌便立时覆上来想要阻止,却没能阻止她的动作。
当被褥完全掀开之後,鸾夙已忍不住惊呼出声。但见床榻之上,郇明只剩腰部以上半个身子!他竟是被人齐腰截断了双腿!
见此凄惨情景,鸾夙再难抑制地大哭起来。凌未叔叔,他一生未有娶妻生子,为凌府鞠躬尽瘁。即便两世为人,死里逃生,心中所想的头等大事,也是如何要为凌府报仇。
这样的一个人,一个好人,怎会落得如此悲惨下场!竟连个全尸也没能留住!
即便是流尽了眼泪,哭瞎了双眼,又如何能抒发她心中的悲愤!鸾夙只觉已要哭得窒息,再难强撑精神,眼前一黑,晕倒在一个温热有力的怀抱之中……
第79章
鸾夙整整昏睡了一天一夜。
她在迷蒙之中睁开双眸时,脑子里尚有些不大清醒。待侧首瞧见不远处的案前坐了个人,才缓缓忆起发生了何事。
鸾夙隔着帘帐静静望去,只见那案上摆放着各式各样的文书,而一袭白衣的男子正手执其一,坐在案前专注地阅读。他棱角分明的侧脸在斜阳的映照下显得分外柔和,只有微蹙的眉头泄露了此刻的心情——他有心事。
鸾夙就这般怔怔地瞧了臣暄片刻。
他如今贵为北宣太子,日理万机,她却在长梦大醒後的第一眼便能看见他。虽说他并未守在她床畔,可这已然足够。
鸾夙忽然发觉自己很喜欢这样的感觉,睁开双眼能便瞧见他。
这念头一出,鸾夙立时被自己吓了一跳,连带着手脚也轻微一动,便将榻上弄出了些声响。正在阅览文书的臣暄显然被这动静所分了神,连忙起身朝榻上看去,方缠还紧蹙的眉峰瞬间被惊喜与安慰所替代。
「夙夙,」他大步迈至榻前关切问道,「可还觉得难受?」
鸾夙挣扎地欲起身,却被臣暄单手阻止:「先教大夫来复诊。」言罢已冲着门外开口唤人。
须臾,两个年约四十岁左右的大夫先後为鸾夙诊了脉,报了平安,臣暄的表情才彻底放松下来,淡淡对侍立门外的宋宇道:「你跟着两位太医进宫取药,命人熬好了端进来。」
宋宇俯首领命,引着两位太医出了门。
鸾夙闻言却是大为吃惊,尚有些虚弱地笑道:「又不是什麽大病,何须惊动太医。」说着已兀自缓缓坐起身来,倚着枕头靠在榻上。
臣暄却好似心有馀悸,朝着鸾夙蹙眉薄斥:「你怎麽这样不爱惜自己?我後来才知晓,你昨日中午没有用饭。」那话语与其说是斥责,倒不如说是心疼。
「是我错了,下次不会了。」鸾夙低低道。
这样听话的鸾夙臣暄甚少瞧见,不禁大为意外,挑眉笑道:「夙夙居然向我认错了?」
鸾夙垂着长睫乾笑一声,没有回话。
臣暄的笑意更深了:「厨房一直煨着吃食,太医说了,你两日未用膳,今晚只能喝点燕窝粥。」此话甫落,两人都听见了敲门声,是一个丫鬟端了吃食进来。
鸾夙自行端过粥碗一口一口抿着,臣暄便坐在榻前看着她。待鸾夙一碗粥下肚,他才又恢复了笑容,抚上她披散着的青丝哄道:「还算听话。」
鸾夙将空碗递给侍立在侧的丫鬟,笑道:「这粥我若不喝完,只怕殿下会治我的罪。」
臣暄笑着把玩她一缕青丝,也不做声。
屋内的气氛原是沉静的,斜阳也渐渐落了山。可二人谁都没有提出掌灯的意思,外头的丫鬟也不敢擅自入内,只能先将院子里的灯笼一一点起来。
随着窗外缓缓亮起的灯火,屋内也有了些阑珊光热。鸾夙仍旧靠在榻上,静静问道:「凌未叔叔的丧事……」
「郇明好歹跟了我一场,我会让他体面地走。」臣暄的语气很平静:「此事我已禀告父皇,父皇欲追授他为『忠义将军』,并借此机会在黎都建忠烈祠,将一众阵亡丶病故的开国功臣尽数供奉其中,永受北宣香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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