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中之意,分明是说臣暄属意自己,不过是做了半夏的替身。鸾夙心中越是不快,面上便越是平静,再对她笑道:「天下之大,人有相似,也不稀奇。说来这也是我与半夏姑娘的缘分。」
半夏扯了扯嘴角,这一次连笑容都懒怠给予:「鸾夙姑娘是聪明人,难怪世子殿下喜欢。」
「我倒觉得女人还是规矩一些,太过聪明只怕反被聪明误。」鸾夙淡淡回笑:「如半夏姑娘这般恰如其分,再好不过。」
听闻此言,半夏果然脸色微变,转瞬却又笑道:「鸾夙姑娘不愧是北熙花魁,才貌双全,奴婢若是男人,也当拜倒在姑娘裙下。」
谁会愿意旁人总惦记着自己是风尘女子呢?对方既然不知好歹,接连出语不逊,鸾夙自认不必再客套下去:「半夏姑娘可知,你今日这番话若是传到世子耳中,只怕会惹上僭越之名?」她淡淡相劝:「我来闵州大营是为客,你为奴,实不该与我如此说话。再者我对你并无半分敌意……更无醋意。」
半夏闻言秀眉微蹙,面上隐有薄怒,正欲发作,此时却见营帐再次被掀起,臣暄已随之浅笑而入:「夙夙前来,怎也无人知会於我?」言罢瞧见半夏与鸾夙对面而坐,眸中几不可见地闪过一丝不悦之色,面上却仍是笑着:「我听朗弟说你不大舒服,可是车上太过颠簸?」
这一言行,竟好似将半夏当作了透明一般。
鸾夙低眉笑了笑:「与半夏姑娘说了会话,好些了。」
臣暄彷佛这才注意到半夏在场,淡淡点头:「下去吧。」侧首又对鸾夙道:「走吧,父王还等着见你。」
鸾夙脚下微有踟蹰,面生难色,臣暄见状再笑,语中添了几分诱哄之意:「仅是寻常待客之礼,又不是教你去见公婆,何至於如此为难?」
臣暄说出这句话时,帐内的半夏霎时苍白了脸色。然他却好似并未瞧见,边说边随意揽过鸾夙纤腰,与之并肩出了营帐。
待行至帐外,鸾夙才又回首望了望帐帘,见半夏仍未出来,不禁暗叹痴人之悲。她缓缓抬眸看向臣暄,对方也正浅笑望着她,那笑中毫不掩饰温柔宠溺,亦无半分顾虑解释。他既如此坦荡,她也淡笑以回:「走吧,莫教王爷等急了。」
自始至终,臣暄都未提及半夏一句,好似他帐内从没有过这个人。
臣暄不说,鸾夙亦是不问不究,两人一路说笑到了镇国王帐外,尚未入内,便已闻得矫健洪亮的笑声:「从前他只知花天酒地,本王还道这孽子不像他老子,如今可算有人制着他了……一物降一物,我瞧他这一年里活像个苦行僧,嗯,倒是与老子有几分相似了。」
鸾夙立时明白过来是谁在说话,说的又是谁,不禁耳後一热,面上也带了几分羞红。鸾夙没有看臣暄,只听得他乾咳一声,朝帐内禀道:「父王,儿臣携夙夙来向您请安了。」
这话听着怎得这般别扭?鸾夙认为臣暄是在刻意误导镇国王。
如此想着,已见有侍从掀起帘帐,鸾夙只得随着臣暄迈步而入,眼观鼻丶鼻观心,目不斜视上前行礼:「鸾夙见过王爷。」
「快起来!」镇国王臣往的声音底气十足,闻声便知他定然身骨硬朗。鸾夙矜持地起了身,情知镇国王的目光定然是在打量自己,索性便垂眸含笑,亭亭而立。
「混小子可以呵!」镇国王只说了这一句,已令鸾夙觉出了他对自己的赞赏之意。鸾夙长睫微闪,拿馀光瞥向臣暄,见他在一旁噙笑回道:「儿臣不敢给父王丢脸。」
镇国王闻言却忽然冷哼一声:「你不是常说军务繁忙?眼下怎得清闲了?快些忙去吧!顺带捎着朗儿,看看有何事务能假手於他。」
原来朗星也在镇国王帐内。鸾夙猜测臣暄放心不下自己,定会寻个借口留下相陪,岂知出乎意料,他却是恭谨地朝镇国王回道:「儿臣告退。」言罢已招呼着朗星一并退了出去。
这又是唱得哪一出?!鸾夙霎时紧张起来,抬眸瞧瞧,帐内果真只馀镇国王与自己了。就连方才侍奉在帐内的侍从们也都退了出去。
既来之则安之,鸾夙一咬牙,索性沉下心思来。她抬眸飞快地打量了镇国王臣往一眼,出乎她所料,这竟是位四十馀的中年男子,面上是带着些沧桑的,然并不如自己所想像中那般苍老。不仅不显老,且精神勃发,棱角分明,想来年轻时候风采应在臣暄之上。
帐内顿时变得沉静下来,鸾夙看着镇国王臣往从垫着狐裘的主位上起身,徐徐对她笑道:「多谢凌小姐两次援手犬子之恩。」
「两次?」鸾夙有些迷惘,哪里来的两次?随即又醒悟过来,一次是在怡红阁後院,她救下了臣暄性命;一次是在原歧面前,她成功助他逃出黎都。
镇国王将鸾夙的面色瞧在眼中,再笑道:「心善而不居功,的确是个好孩子。难怪暄儿喜欢。」
鸾夙未曾想到镇国王会如此直白,一时不知如何回话,耳中再听他道:「凌相之才经天纬地,乃是辅国良臣。本王有幸与凌相同朝为官,亦对其人品风骨颇为赞赏。只是本王常年戍守边陲,未曾与之深交,每每思来,也是憾事一桩。」
镇国王说得真切,鸾夙听得亦是动容:「家父逝後九年,能得王爷一赞,地下有知亦当安慰。」
镇国王闻言长叹一声:「若非原逆弑父杀兄,篡夺北熙皇位……大约本王早已与凌相结成儿女亲家了……我那不成器的孽子不会被挟持黎都,本王亦不会拥兵自重,被逼起事……」
恐怕臣家起事筹谋已久,而臣暄被挟为质不过是个借口罢了。鸾夙心中波澜平起,面上却是淡淡:「王爷言重了。」
镇国王对鸾夙的心思只作未见,无奈再笑:「本王膝下只这一个孽子,见他为凌小姐这般,虽知他是个混账东西,然到底於心不忍……小姐在黎都不惜自毁清誉保下他,我臣家也并非攀高踩低丶忘恩负义之辈。凌小姐若不嫌弃,本王今日便舍下老脸,替我那孽子求得小姐一顾了。」
镇国王这一番话说得云淡风轻,好似只是闲话家常,然而听在鸾夙耳中,却是大为意外。这竟是要代臣暄求娶自己了!
鸾夙兀自在心底斟酌,暂且不论为妻为妾,单凭自己仅是初次与镇国王见面,他也实不该如此急迫。鸾夙自问是落魄闺秀,又曾混迹风月场中,而镇国王成事在即,天下女子比比皆是,他大可不必让独生爱子来屈就自己……
唯有两种可能:一是他当真疼惜臣暄,欲撮合这段姻缘;二是他接获聂沛涵书信之後瞧出端倪,对自己另有所图——龙脉。
个中内情,究竟是其一还是其二,亦或两者兼有,鸾夙自问已清清楚楚。
先有半夏醋意横飞,再有镇国王本尊亲自出马,鸾夙只觉此刻如一盆凉水兜头泼下,对臣暄那点心思也淡了些许。虽说她知道此事并非臣暄本意,可这与她避开锋芒的意图已然背道而驰了。
於感情上,她从不会争,也不愿去争。虽不强求有个一心一意的相知之人,但有一点,她经历这许多坎坷之後,再坚定不过——
此生惟愿远离纷繁世事,不求富贵,唯求恬淡。
第69章
自见过镇国王臣往之後,鸾夙借口军中男女之妨,当夜便赶回了郑城。臣暄并未多做挽留,也未询问镇国王与她交谈的内容,只派了朗星亲自护送她回去。
想是臣暄吸取一年前聂沛涵「黄雀在後」的教训,这一次鸾夙回到住处发现周遭多了许多暗卫,直将这别院围得有如铁桶,刀枪不入。这也使得她暗自打定了主意,待见过坠娘之後便返回幽州。
此後一日,坠娘未至;
第二日,坠娘未至;
三日过後,坠娘仍未至……
如此一连过了五日,鸾夙终有些焦虑起来。她日日独自在这别院吃住,四处皆是侍卫把守,这番布置隐约令她觉得臣暄有「金屋藏娇」的意思了。
鸾夙不禁想起五日前她与镇国王相见之事。当时她没有应下镇国王的求娶之请,镇国王也并未因此为难於她,只客气了几句,道是自家儿子不够争气。鸾夙当时还对他父子二人的礼待与尊重颇感动容,谁成想如今却又翻脸将她软禁在此了。
眼下郇明已拜入镇国王麾下,他又乐见自己与臣暄玉成美事,鸾夙以为是不能再指望郇明来救她了。可若不指望他,她还能指望谁呢?难道要在此坐以待毙?
一时之间,鸾夙只觉大为忧虑。所幸她只忧虑了五日,这边厢质疑刚起,那边厢臣暄已将坠娘送了来。
再见坠娘,鸾夙很是伤感。她们不过分别一载,坠娘岂止苍老一岁?想从前风华绝代的黎都容坠,如今瞧着不过是个寻常妇人罢了,虽说仍有几分风韵,然面上容光已大不如前。鸾夙深知她必是为当日中毒之事所累,心中也不禁起了愧意。
坠娘倒是瞧不出伤感,欢喜地拉过鸾夙说东道西,却独独不问她这一年在南熙的经历。坠娘能忍着不问她,她却不能不问坠娘:「坠姨为何不寻个好人家嫁了?难道要徒留镇国王府中孤独终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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