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嬷嬷着急:“那我们快走吧,姑娘。”
宝珠道:“我得换一身衣裳。”四下一看,左边不远处敬淑轩中恰好有两个小丫头在里面坐着说话。
林嬷嬷便走过去对那两个丫头道:“三姑娘的衣裳脏污了,劳你们给拿一身来。”
小丫头听了,忙笑着道:“嬷嬷等着,我这就去拿。”
不一会便气喘吁吁地跑来将衣裳递到林嬷嬷手中,对林嬷嬷道:“嬷嬷看这身衣裳可使得?”
林嬷嬷赏了她一个银锞子:“使得。”
那小丫头高高兴兴地接了,看着林嬷嬷离开。
旁边的小丫头道:“奇怪?”
那小丫头问:“什么奇怪?”
“三姑娘的衣裳脏污了,为什么不回院子里换,却要管我们要衣裳?”
那小丫头听了,也觉不解,想了想道:“三姑娘的怪癖原本就多,谁知道为的什么呢?”
宝珠主仆二人径从冯府后门离开。
守门的张妈妈见了甚是惊异道:“林嬷嬷,天都这么晚了,还要出门啊?”
林嬷嬷将一小袋碎银递过去:“家里有点急事,你行个方便。”
张妈妈捏了捏袋子,分量不轻,便眉花眼笑地道:“这又不是什么大事,谁家里没有个大事小情的?”看了看宝珠,“这是”
林嬷嬷道:“这是从外面叫进来,给姑娘扎花的,叫我送出去,所以就一道走了。”
张妈妈便点了点头道:“原来是这样。说起来,三姑娘也怪可怜见的,怎么就那么没有运道,什么坏事都被她摊上了,可别是犯了什么神灵了吧?依我看很该多拜拜菩萨,或者是找个懂命理有道行的人给看一看,可有什么冲犯,再好好地化解一番。”
林嬷嬷口里虚应着:“你说得有些道理。”便带着宝珠走得远了。
浮梦楼中,赵梦娘自那日宝珠被人劫持而去便一直焦心不已。一日日下来,茶饭都减了,心里一时又后悔当日不该叫了宝珠出房,才导致了后来。派人出去打听消息,都说冯府三姑娘不见回来,冯家人也焦急得很,后又听说宝珠弟弟去永安寺的道上被匪徒害了。如今冯府上下都在办丧事。心里更觉愧悔。盼着好友安全回来,却又担心她回来后得知兄弟的凶讯后不能承受。思来想去,辗转反复,却是不能成眠。
这晚吃过了饭,又在烦恼时,红香却笑着走进来道:“大家,你看看谁来了?”说着已侧开了身。
赵梦娘抬眼一望,正是失踪多日的好友,激动地站起身走过去道:“你可算回来了!”略一打量,却见她消瘦了好些,神情也悲伤不尽,不由担心地问她:“可回过冯府吗?”
宝珠苦笑点头:“正是从那里逃出来的。”
赵梦娘听她用了一个“逃”字,不由惊疑道:“怎么回事?”
宝珠道:“这事情说来话长。”
红香招待着林嬷嬷在隔壁房中歇下,宝珠便将这些日子的曲折向赵梦娘述了一遍。
赵梦娘听后沉吟道:“你打算怎么做?”
宝珠道:“他们要为自己做出的事情付出代价。”
赵梦娘道:“你忘记那日你对我说过的话了?”
宝珠道:“我没忘,但是此一时彼一时。那时候我的确那样想,但是现在我改主意了。”
赵梦娘道:“那日你是旁观者,如今你却变成了当局者。可是,旁观者清。”
宝珠道:“你说得没错。不过既然我已是当局者,自然就要做当局者该做的事情,你不必劝我。”
赵梦娘苦笑:“我如何能劝得动你?”
☆、第八十三章下毒
当晚月上柳稍,宝珠突然想起一事,便问赵梦娘:“那日你说我不知道什么?现在可是要告诉我?”
赵梦娘神情躲闪:“有这回事吗?我都忘了。”
宝珠道:“看来你也改主意,不打算相告了。”
赵梦娘叹气:“我不知道究竟应不应当告诉你?尤其现在这个时候,以你现在的心情听了我的这个话,可承受得住?”
宝珠微笑道:“你还是告诉我吧。若果真有什么不好的,我现在也顾不上伤心了。”
赵梦娘看了她一眼,那一眼中似乎带了一些怜悯:“你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吗?”
宝珠心头一跳:“难道我不是病死的?”
赵梦娘道:“你是被人药死的。”
宝珠大吃一惊,心中有无数念头掠过,却又都一一被自己否决,不愿相信自己的判断。
“你是如何知道?”
“黄敬这个人你知道吗?”
“那是为我请脉的太医。”
赵梦娘道:“他也是我这浮梦楼中的客人。去岁有一次在我这楼里喝多了酒,便说了许多的醉话。当时是花彩云接待的他。”
宝珠急道:“他说了什么?”
“他说大长公主的药中多了一样东西,所以才会死得那么快。”
宝珠心口突突跳得厉害,一时火热一时冰凉,冷热交替中,脑子渐渐地混沌起来,不能思想。也不知过去了多少时候,灵台才重复了清明,然而她的声音中却终究带上了不自知的沉郁:“可说了是谁?”
“他没有说,可我能猜得到,难道你却想不到吗?”
宝珠想站起身,却发现身上一丝力气也没有,好像有一块石头沉沉地压在身上,令她不能移动分毫,她的声音低低地,好像是从极为遥远地地方传过来,听在耳中却破碎得不成样子。
“他胡说的,只是醉话罢了。我一向身子不好,患了寒症,又阴旺阳虚,因为总是爱胡思乱想,故而心力憔悴,药石罔灵。我的身体,我最是知道。如何会是被毒死的?你说,对不对。”
说到最后一句时,宝珠的面孔转向赵梦娘。一片惨白之中,一双漆黑的眼睛深沉的好像要滴出水来。
赵梦娘不忍看她如此,可是更看不得她自欺欺人。她把心肠冷下道:“你非要欺骗自己,我亦无法。”
“那他为何要如此?”宝珠的声音突然变得凄厉,仿佛深谷中遥远的回音,虽然凄厉却并不高,只是垂死之人的竭力挣扎罢了。
赵梦娘知道此刻不应该再刺激她,但是她希望她能认清现实,有些话她早就想对她说了。若是早说了,或许就不会有后来。因此不管不顾地道:“为何如此,难道你竟不知道?你挡了他的道了。他贵为天子至尊,你却对他处处掣肘。他怎么容得下你?我早就对你说过,你如果想实现自己的理想,就应该把权力牢牢地抓在手中,如果你不想抓权,就应该放弃你的理想,可是你太贪心了,既放弃不了你的政治理想,也放不下你与他患难相扶的情分。所以你失败了。还丢了性命!难道你忘了,你曾经与我说过,他是一个多疑不安又贪权的人,这样的一个人,你却偏要扩张内阁的权力,想做到与天子分庭抗礼,以此来制约天子。天子是什么?天子是天之子,九州天下他都想握于掌中之人,他怎么能够忍受有人与他分权。你又要兴办学院,让天下百姓皆有书可读,明事理知礼仪。可是,若人人都明事理,那么天子还能愚弄百姓吗?百姓还能惟天子之命是从吗?天子需要的是愚民,有了愚民才有他天子。你明明知道,却还要冒天下之大不韪。你究竟图什么?”
“我图什么?”宝珠喃喃地道,“我希望国富民强安居乐业,我希望在官吏们为非作歹的时候,百姓们不会因为愚昧无知而被戕害。你看看,每一次天灾都有人祸,贪官污吏遍地皆有,黔首百姓却浑浑噩噩,被戕害了却投诉无门,虽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官吏刻毒,可寻归究里却因为百姓愚昧不明法治,不懂得维护自己利益。那些官吏们也仗着百姓混沌就敢于欺上瞒下无法无天。我扩张内阁的权力是要分皇帝的权力,那是因为从古至今,一个昏君祸害天下的事情太多。一个君主掌管天下,这对天下来说是一件太危险的事情。古往今来,圣主明君有几人,倒是昏君常见得很。只有把权力分散,让每个当权者都有了制约才能对他们的行为有所约束。我这样的想法是错的吗?我知道他是一个贪权的人,所以我不同他争权,我只是想把我的想法实施开来,只要制度形成,又是好的制度,沿袭下去,总有一天,这个天下会变成不一样的天下。”说到最后宝珠已经满眼是泪,“可是,我的想法现在看来只能是梦里空花一场幻梦。他终究是容不得!他不仅容不得我的政治理想,也容不得我!”
她从来没有这么这么难过,她知道他一直反对自己的政治主张,所以在她死后,他清算自己曾经用过的人,她虽然痛苦但是却还能忍受,她想蒙上自己的眼睛堵住自己的耳朵避世隐居,她告诉自己,那便是自己想要的生活。那也的确是自己想要的生活。心中抱负不得施展,无路可走之时,只想贪图个人一时的快意苟安。可是景渊因为自己的不做为被害,她痛苦难当,才晓得退避忍让也不足以保得平安。人是环境里的人,许多时候根本无从选择,没有退路,你退一步,敌人便进一步,退无可退之时,只有粉身碎骨。她以为那样的痛苦已经到了极致,却不想痛苦之上还有痛苦,今日听到自己的死亡真相,她简直痛不欲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