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珠道:“你自己也说,现在的世道,对别人好十分,别人也不见得说一分的好。那我又何必为了那一分的好去费尽了十分的努力,只怕到时候不等别人将我怎样,我自己都累死了。不如不去迁就他们,反落得我自己心里先痛快了呢。再说了,你自己也不是一个很迁就别人的人,怎么倒拿这道理来说我。”
林书玉被宝珠说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我好心同你说,你倒编派你我的不是来。我是哪一门子的人,不过是个蓬门小户里女孩子,将来交往的人也没有几个,和你是不同的。你可不能拿我当榜样。”
宝珠不由轻轻地笑了起来:“听你这话说得,真是酸得了不得。你也太自轻自贱了,将来的事情谁能说得清楚,说不定你将来也成了什么奶奶诰命,而我反落拓成了丫头也未可知?”
林书玉摆摆手:“别说这个话,我可当不起,我今年都十八岁了,我母亲还在为我的亲事发愁呢?你知道的,我家里没有什么人,只有我母亲带着我,她一个女人家又不是什么爱交往的人,哪里给我找人家?何况我们家又没有什么家资,我将来出嫁,显见得不会有嫁妆了。现在的人何等势力,像我这样的,她们谁能够看得上?”
宝珠道:“你有才有貌,那些人看不上,是他们没有福气,你可不要妄自菲薄,而且那样的人,看不上你,那是你的福气。也没有什么好可惜的。你这样的人物,难道还怕将来没有缘分吗?”
林书玉道:“谁说我怕了?其实我自己也想过,嫁不嫁人有什么要紧的,要是找到了一个不好的,把我一味的糟蹋起来,那我宁愿终身不嫁。听说连那什么大长公主也终身不嫁,我这又算什么?”
……
难道林书玉说的那个大长公主是她吗?宝珠默默地想。她咳嗽了一声:“你说的是哪个大长公主?”
林书玉道:“还能有哪个,就是那个已经死了好几年的当今皇帝的帝姑呀,听说她到死都没有嫁出去。她还是个公主呢都嫁不出去,跟他一比,我这就不值一提了。”
看来她前生的存在还安慰到了像林书玉这样嫁不出去的女子的心,她是不是该感到荣幸呢?
宝珠心里别扭极了,便默默地不不再说话了。
林书玉却并没有察觉到她的异常,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道:“差点忘记了。我这一次来是要同你说我和我母亲过两天就要搬出府去了。”
王先生近来已经停止了给她上课,不过她并没有想到她们会搬走的这么快,闻言诧异地道:“这么快就要走了?你们打算搬到哪儿去?”
林书玉道:“搬到十叶胡同去。母亲已经在那里购置好了房子。”
宝珠道:“那地方离这里倒也不远,你若有时间,进府里来看我应该也很方便。”
林书玉有些依依不舍地道:“做什么要我来看你?你若有空也可以去看我啊?”
宝珠点了点头:“那是一定的。”
林书玉又看了看景渊,对着他道:“以后就不能过来陪你玩了,你要是想我的话就跟着你姐姐一起来找我吧。”
林书玉以为景渊听不明白,还去摸了摸他的头,却被景渊把头一甩,蹬蹬蹬地跑走了。
林书玉诧异道:“你弟弟怎么有些奇怪?”
宝珠心里明白景渊是因为听说林书玉要走心里难受才这样一时没有掩饰情绪,便忙帮着遮掩道:“他本来就奇奇怪怪地,如果哪一天不奇怪才真是奇怪了呢?”
到了第二天,宝珠带着景渊来到林书玉住的地方看她收拾东西,大包小包都已经收拾的差不多了,整整齐齐地放在墙边。
林书玉将姐弟两个让到她的床上坐下。
不一会,王先生掀了门帘子进来,笑着道:“宝珠来了。”
宝珠叫了一声“王先生”然后道:“听说先生要走,我很舍不得,先生以后要是遇上了什么事情只管来府里告诉,倘若我有什么帮得上忙的地方一定相助。先生莫要忘记我这个话。”
王先生听了这话,笑着答了一声好,然后对林书玉道:“你去我房间里再看看可有什么东西没有打包好的?”
林书玉道:“不就是想把我打发出去,你们好说话吗?我有什么不知道的?还偏要背着我,我走就是了。”
一面说一面真的走了出去。
宝珠也对跟着来的小芬道:“你也去帮林姑娘看着点。”
小芬答应了一声也走了出去。
宝珠对王先生道:“先生有什么话要同我说?”
王先生沉默了一会方道:“我知道三姑娘你心里很多事都明白,这几年我冷眼看来,你说话做事很有章法,你不出头,故意不去讨别人喜欢,但是三姑娘,有些事不能光明白,还得有对策才行。我想问三姑娘,你可有什么对策没有?”
宝珠眼皮轻轻地一跳,笑着道:“谢谢先生的关心,我明白先生的一番好意。”
王先生道:“如果我还待在冯府里,这话我是不会说的,如今我要走了,这两年你和书玉又关系很好,我才想对你多说两句。当年我进府来给你讲课的时候,二太太曾把我叫过去,说不指望你有什么学问,只要你每天能高高兴兴地就好,让我不要对你严厉。你知道这些话是什么意思吗?”
宝珠轻轻一笑:“话说得挺明白的,我怎么会不懂?二太太是怕我过得不好。”
☆、第五十七章外出
王先生轻轻叹息一声。
宝珠道:“我去看看书玉她们收拾得怎么样了?”
王先生知道此事已经不便再说下去。
宝珠走到门边止住了脚步,轻轻地道:“王先生请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说完这一句便带着景渊出去了。
王先生一家搬走之后,景渊便有些没精打采的,宝珠知道他舍不得,因此也没有怎么放在心上。
这些日子,素锦依旧天天出门,京城的小姐们今日赏海棠,明日赏梅花,或者过生日,办诗会,那些送来的请帖有的有宝珠的名字,有的没有,素锦对着那些请帖十分高兴。
只要不是二太太带着,宝珠很少出门,推不过去同素锦两个人去的时候,她只管做一朵默默无闻的小草在旁边杵着就成了。
素锦当着外人的面要维持姐妹之情,并不会为难她。
只是有几位小姐颇看她不顺眼,见了她不免讥讽几句,只是嘴上功力尚浅,宝珠眉头都不曾皱得一下,心情好的时候冷漠相对,心情不好的时候便也会回两句嘴,她说的话虽然简便,但是直中要害,每次都能插在那些小姑娘们的伤口上。
比如张侍郎的姑娘长的胖了一点,其实真的不是很胖,只是这姑娘看着别的小姑娘身量苗条一直非常羡慕,她是头一个不喜欢宝珠的。因为她长相欠佳的缘故,所以,她就总是对别人说什么腹有诗书气自华,而对宝珠这样空有美貌的女孩子是不屑一顾的。
因此这姑娘在一次诗会上做完了诗便指着宝珠道:“你们看这冯府的三姑娘空长一副好皮囊,却因为才德人品欠佳的缘故让多少人看不起。而咱们这样的,就算长相上差了点,但是多读一读书,有了学问,整个人看起来便不知多高雅了。这便是腹有诗书气自华。”
宝珠便回了她一句:“你是否腹有诗书因为我眼拙所以看不出,但是张姑娘你这个月似乎又发胖了,如果再这样下去,即便读再多书,养出再多气也会被你新长出的肥肉给遮掩住的。”
把个张姑娘气的,用一根手指头指着宝珠,因为生气的缘故,抖抖索索的,脸面也涨得通红,差点不曾晕过去。
第二个厌恶宝珠的姑娘是知府千金南小姐。这位南小姐生得风姿高华,仪态出众。她一直觉得自己的美貌是天上少有,地下无双的。可偏偏宝珠也生得西施凤仪,太真美貌,这一下可就扎了她的眼。便对别人说宝珠的长相属狐媚一流,不是正经长相。
宝珠便道:“光长相正经有什么用,难道你不知道许多看上去正经的人却多半干着不正经的龌龊事情吗?就像你这样的,虽然看着是正经了,但是……”说到这里还冲着她笑了一笑,“对不住,我这个人有时候说话太直白了一些。因为读的书不多,所以也不会修饰用词,如果话语中哪里有不够委婉的地方,你也勿要介意才好。”
这一下,一向自认自己是个正经人的南小姐可气了个倒仰,甚至破口大骂起来:“你是哪里来的娼妇,说出这样不要脸的话来?”
宝珠很认真地看着她把头摇了一摇,又很认真地道:“所以说,有时候即使是装正经也是很必要的,像南姑娘你这样连装都不装了,就不太好了。外人看着实在有点儿不雅。今天这样的场合,你张口娼妇,闭口娼妇的,别人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整日和娼妇打交道,岂不有失你官家小姐的体统。”
如此几次下来,那些小姑娘们领略了宝珠的厉害,渐渐地也不寻她的晦气了。如果能够不给她下帖子便绝对不会邀请她。
当然这其中也有例外。崔艺玲小姑娘就和宝珠相处得很好,在外人看来,她们两个就是臭味相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