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言两语就讲完了庞致前二十年的生活,庄颜听了心头却沉重,只怕当年的日子,并没有他说的那么轻松。
庞致枕着自己的手臂,眼睛闭着,似乎什么也不在乎似的。庄颜按着他的心口,问:“是不是恨婆母?”
庞致捉着她的手,摸了摸,其实是恨的,特别恨。
他不明白,为什么李婉不喜欢父亲,还要嫁给他,还要生了自己。只不过有庄颜前一世在其中周旋,恨意减轻了不少,因为庞致知道,至少李婉是爱他的,和别的母亲一样的爱,只不过她对侯府的恨意,太浓了。
……
十日过的很快,庞致手也完全痊愈了,便早起去了翰林院就职,下午还抽空去了趟皇宫,和皇帝下了一局棋,在出宫的路上遇到了当朝首辅彭远志。
彭远志这人很不招庞致喜欢,因为他总觉得这人披着人皮的皮面里,是禽兽的心,他的野心和狠心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庞致自认为已经够心狠手辣,但比不上彭远志,曾有传言说,彭远志的一个亲戚重租逼死数千百姓,死者亲友结伴入京被他拦在京都之外,后派人冒充山匪活活打死了一半。
千人也许夸张了,但是庞致认为,即使是一条无辜的人命,也不该枉死。
彭远志走的很慢,他朝庞致作揖,喊了一声侯爷。
庞致点点头,便走了。他不屑于跟彭远志多言。
彭远志年过不惑,鬓边已有白发,他看着庞致远去的背影,默默想到,这孩子长的真像他母亲,一点也不像老侯爷。
像他李婉就很好。
从宫中出来,庞致就回去了,翰林院内其实要事不多,原先尚未成立内阁的时候,朝廷政务不分轻重都由翰林院拟诏,有了内阁,大事就不再经由翰林院,由内阁拟诏。
回到家中,庞致没在平心堂见到庄颜,问了下人才晓得她去议事厅。他笑笑,觉着侯夫人还挺热衷于管理内宅庶务的嘛。
他也去了议事厅,只见庄颜斜着身子撑在矮几上,手上剥着一颗桂圆,往嘴里送,细长的手指,乳白的桂圆肉,朱唇微张,一副活生生的美人图。
庄颜一下子就看见庞致来了,收了放在榻上的腿,站起来道:“回来了。”
似曾相似的场景,又一次地出现在眼前。庞致道:“先回的平心堂,就来寻你了——府上有什么大事?”
议事厅里跪着几个丫鬟,庞致扫了一眼,兰儿就在里面。
庄颜道:“无事,回去吧。饿不饿?我叫丫鬟去传饭。”
“不饿,不过不想留在这儿,走,去园子里逛逛。”
庄颜点点头,随他去了。
留下议事厅里的人,站着的不敢动,跪着的更不敢动。
莲儿跟在庄颜后面,犹犹豫豫还是小声问了一句:“夫人……议事厅里的丫鬟不处理了?”
庄颜若无其事道:“这不正在处理吗?”
兰儿不是在罚跪嘛。
莲儿来侯府也学乖了很多,明白过来后,静静地跟在后面不再说话。
庞致勾了勾嘴角,他就知道庄颜要处置兰儿,他的女人怎么会不为他吃醋,不可能的事。
第79章
夜里夫妻二人吃过饭了,议事厅的人还在跪着。等到庄颜和庞致出去消食的时候,留香从议事厅过来,禀报庄颜道:“夫人,兰儿晕过去了,一起犯了事的几个丫鬟也哭哭啼啼的,压制不住。”
哪有犯错了的奴婢还压制不住的!
庄颜道:“你先过去瞧着,我马上就来。”
庞致撩起衣摆,重新坐了下来,笑看着庄颜道:“犯了什么事?你打算怎么处置?”
终于肯问了,她只当他准备眼瞎心盲了,庄颜索性也坐下来,赶了丫鬟们出去,对庞致道:“若只是我的丫鬟犯了错,随便打发了也好说,不过牵扯到荣妈妈,我才杀了杀她们的威风,晾她们半天。”
庞致笑容敛起来,道:“荣妈妈……给我细细说说。”
说实在的,庞致很少插手内宅庶务,一切都交给荣妈妈和德妈妈,日子久了,哪有不生出二心的道理?哪些唾手可得的好处就在眼前,是个人就会心痒。心痒归心痒,做到什么程度又另说。
在庞致眼里看来,他只晓得表面上下人都是听话的,平常使唤起来也没有不顺心的,至于下面到底是个什么样子,他不清楚,也并不想费力气去查,如今有了侯夫人,也是该整顿整顿了。
杀鸡儆猴是个好法子,尤其是对方还送到你面前来了。庞致这一次不打算手下留情。
庄颜在脑子里理了理事情的经过,把事情来龙去脉说了一遍:“先是我把兰儿赶到了外面去当差,这你知道的,我以为她就要收敛心思,没想到不在我跟前,反越发得意了。虽说到了侯府例银涨了一半,却也不得多,她打扮得像个千金小姐,惹了别人眼红,有小丫鬟到我跟前告她一状,我心觉不妥,但没有说出来,又暗暗观察了她两日,哪知——”
嘴上一顿,庄颜喝了口茶道:“早上莲儿又跟我说,觉着兰儿不对劲,她去问兰儿的时候,还被兰儿给宣排了一顿。这丫头好心被当做驴肝肺,只能来禀明了我。然后我就去查了,富余的银子,兰儿是从别人那里得来的,至于是谁,也不消我说了,给她留个体面。”
庞致倒是没觉得一个奴婢需要什么体面,他漫不经心道:“一个不在主子跟前伺候的丫鬟,荣妈妈给她银子做什么?这内里又有什么别的文章?”
“算你说对了,我熬了大半上午,兰儿才说真话。原是她看见荣妈妈收了别人的银子,兰儿又是个心细的人,多留神就知道荣妈妈为什么收别人的银子。厨房的关妈妈在侯府里做了好些年了,另一个管事媳妇想把厨房的活儿接过来,求了荣妈妈,孝敬了不少银子,恰好被兰儿看见了。”
缓了口气,庄颜继续道:“这事被兰儿瞧见了,厨房里管事的妈妈也已经被换下来,厨房里别的婆子们还跟着闹了一场,荣妈妈收拾了她们,又怕兰儿这边泄露出去,到底是我的陪嫁丫鬟,荣妈妈不敢动,自然只能拿银子堵住嘴。”
冷哼一声,庄颜道:“荣妈妈也是阔绰,比我赏下人的银子还多。兰儿本来是个心思深的,估计是被我冷落了一阵,意难平,姑娘家的,又有了金银首饰,就得意起来,露出狐狸尾巴叫人揪住了。”
庞致不是很关心兰儿怎么样,他好奇的是,荣妈妈把厨房的人换了,他们这边居然一点动静都没有。他问庄颜:“手段倒是干净利落,咱们这里没少一餐饭。”
“确实是厉害,挑在咱们回庄府吃酒的时候,一个上午就把闹事的人整得服服帖帖,厨房新的管事妈妈上手也快,咱们晚上回来的时候竟没察觉出不一样来。”可见下面的人如果想瞒天过海,是多么的容易。
庞致挑眉道:“打算怎么处置?”
庄颜待人很好,但是别人违反了她的规矩,那便没有“饶过这次”的说法,“荣妈妈做这种事肯定不是第一次了,我断不会再用她。她在府上只手遮天的时日也不短,得罪的人不少,留在府上也只能被人欺侮了去,若倒时候拼了命的来闹,怕污了你的名声。我听说她也没男人和孩子,给她留个体面,打发到庄子去养老吧。在侯府贪墨的银子,也够她余生快活了。再不济,一口饭侯府还是给得起的。”
“就听你的。”庞致完全没有意见,因为庄颜已经很心软了,若换做他,不怕带上冷血无情的帽子,也要把打断了腿人赶出去。
庄颜叹气道:“府上这种事不晓得还有没有,按我说,就该各司其职,做好手头的事,得自己的该得银子,这才是正途。在主子的眼皮子底下想只手遮天,胆子也太大!”
“德妈妈哪里你尽管去查,若也有这种事,比这次还要严惩。”奴才妄想越到主子头上,通通打死了省劲。
庄颜摇摇头,“德妈妈我是放心的,她与外面走动的少,待下人严苛但公正,经过这事,我反而要重用她。”
“去吧,快些处置了回来,我先洗了澡在榻上等你。”庞致不去,是怕到时候老奴才哭得难看,碍于他的面子,庄颜反而不好下手了。
庄颜感激他的体贴,带着丫鬟去了议事厅。一刻钟的功夫就把事情处理好了。
兰儿是签了死契的丫鬟,打发到浣洗院去做粗活儿。其他几个和荣妈妈为伍的丫鬟扣掉半年的例银,分别打发到各院去,她们耀武扬威惯了,只要身份降下来了,不管去到哪里自有人收拾她们,况且没了银子傍身,日子还要艰难。
从议事厅回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莲儿在前面提着六角宫灯,留芳和留香两个跟在庄颜后面。
庄颜停下来转身命令两个丫鬟道:“你们先回去,我跟莲儿有几句话说,马上就来。”
两个丫鬟应诺福身先一步回去了。
莲儿垂着头,站在庄颜身边,眼睛有点红。
庄颜的手轻轻地搭在她的肩膀上,安慰的语气道:“我知道你不忍心,不过她已经不是当初的兰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