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以只暗中命镇抚司的缇骑、以及刑部的铁卫暗中隐秘追踪,白樘负责主持追查罢了。
谁知,不知是因玉壶之计失效、打草惊蛇了,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从此之后,太极会竟风平浪静,半年之间,并未对季陶然下达过任何指令。
直到那一天。
白清辉身为季陶然最好的朋友,又是大理寺的差官,却也仍是在数日后才听闻季陶然“养病”在家的消息。
以他的为人,即刻嗅觉事情不是这样简单。
偏不管是季陶然,还是白樘,但凡刑部中人,对此事都是守口如瓶,故而那次云鬟相问,他也不知如何回答。
此后,因紫衣凶魔之案,掂掇难解,得了云鬟指点,为彻底断绝此案,只得相请季陶然出马。
正季陶然养的差不多了,先去查验那四具尸首,经过一番仔细检测,果然情形如清辉和云鬟的推论吻合。
了却公干之后,清辉松了口气,相谢陶然。
季陶然笑道:“你如何竟对我客套了许多,我前两日就听闻了此案,本来好奇想看一看,家里不许我动,我又想着毕竟不是刑部的差使,或许你也避嫌,所以并未敢插手……”
清辉道:“避什么嫌,我只是担心你的伤有碍罢了。”
季陶然伸了伸胳膊,苦苦一笑,却仍是不提负伤之事,只道:“你若早寻我查验,一早就会知道凶手是故布疑阵,何必白耗这许多时间?”
清辉见他果然避而不答,瞥他一眼:“方才你说我对你客套了许多,其实,我倒是觉着恰恰相反。”
季陶然挑眉,忖度道:“你……”
清辉道:“放心,我并不是追问你是因何差使而负伤的,我却是为了另外一件事。”
季陶然暗中松了口气,讪讪笑道:“你知道白尚书是那个性情,约下甚严。”又问他到底想说什么。
清辉方道:“其实有句话我一直想问你,却知道你必会为难,故而一直不曾出口。”
季陶然对上他淡静的双眸,慢慢敛了笑容:“你是不是想问我,为何竟疏远了妹妹?”
清辉点头:“你,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清辉最知人心,且季陶然对云鬟的心意,当真是天意昭昭,从最初的单纯呵护,到以为云鬟投水后的疯狂寻觅,甚至不惜因她之故入了验官一行,为亲戚友朋们指摘……
他们两人虽从小儿一同长大,几乎无话不谈,但从未对彼此的私情有过半句言语,或许,是因为都知道对方的心意,因此各自回避。
但对清辉而言,虽然做不成伉俪,同云鬟却仍是最好的知己,但他从旁相看,从上回在崔侯府解决“闹鬼”一案,便发现果然先前不是他多心,季陶然是真的有些疏远云鬟。
清辉道:“莫非,是因为她的身份已经不同?”
季陶然仰头,喃喃道:“我只是怕,越接近她,反而会……害了她。”
庭间木叶萧萧,天际雁阵惊寒,季陶然想到上次的玉壶之事,至今心中懊悔惊怕仍难散退。
喉头微动,季陶然道:“就如同我不告诉你这次我因何受伤,这并不是同你们疏远,恰恰也是相反……正因为你们都是我最不容有失的人。”
清辉抬眸。
两人目光相凝,清辉道:“我信你。只是……不要无端端就冷落了人,你若真当我们是知己,就该知道我们对你的心思也是一样,何必苦了别人,又且自苦。”
说着,便将云鬟先前传他问话一节说了。
季陶然若有所动,面露惭色。
清辉早看破他的心意,轻轻拍肩道:“好了,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季陶然不禁一笑。
那天他一如既往前去刑部,走在路上,忽地眼前一黑,来不及吭声,人已经晕厥。
之前同白樘约定计策之时,白樘有意暗中叫人跟随护佑,但季陶然深知太极会无孔不入,生怕走漏消息,便未曾许侍卫跟随。
只是他再想不到,这一次太极会并未派人通知,反是在沉寂半年后毫无预兆地突然出现,雷霆行事。
醒来之后,发觉身在一间暗室之中。
一刻慌乱后,季陶然自省,太极会这次如此反常,只怕是已经对他起了疑心,或者此举,已是想要除掉他之意。
对方动手如此之快,他情知无人能够相救,回想往日种种,反而很快镇定下来。
求而不得,辗转反侧,更几乎因一己私念,害了他最珍视之人,若是就此了结,倒也算求仁得仁。
室内光线渐暗,想必是天黑了,此刻刑部的人大概已发现他不见,必然正全力搜寻。
季陶然心如止水,闭目静坐之际,耳畔传来一个声音,道:“井宿。”
声音略有些阴冷,却十分沉静,季陶然睁开双眸。
门扇洞开,一道身披黑袍、帽兜遮颜的影子如幽灵般,从外间的暗夜里徐徐走了进来。
太极会除了首位八座,底下又分二十八星宿,季陶然虽未入八座,却是四野之中的南方朱雀之首。
而此刻进门之人,通身玄色,只在腰间垂着一则令牌,上头镌刻着一个篆体的“黄”字。
季陶然起身,垂首道:“参见法座。”
那人微微抬头,淡纱背后的脸,仍有黑纱蒙面,只露出一双眼睛,将季陶然上下打量一遍,道:“可还记得,当初入会之时,会宗训诫之言?”
季陶然心中微颤,垂眸道:“独视独听,独断独行,太极两界,黑白分明。”
那人道:“当如何行?”
季陶然道:“不辨亲疏,不殊贵贱,捐躯誓血,一断于法。”
那人点头道:“崔云鬟是你何许人?”
季陶然心头忍不住悸动:“至亲。”
那人道:“当初玄座行事,自有一份私心在内,且你已经奉命而为,并未违命,且玄座也已殉命就法。故而此事于你无咎。”
他指的自是那玉壶一节。
季陶然竟略松了口气:“是。”
那人却又道:“白樘是你何许人?”
季陶然的眼睫颤了颤:“上峰。”
黑纱底下的唇角略动:“你同他密谋之事,会众已知。背会弃法,密图反叛,可知你下场如何?”
在听见他问白樘的时候,季陶然已经预感到了,如今又闻这句,明白大势已去。
事已至此,季陶然索性道:“法座认为白尚书为人如何。”
那人道:“白樘为人虽迂执,却不负他‘白衡直’三字,当以字行世。”
季陶然道:“尚书身为刑部堂官,担负天下之法度,我奉他之命而为,虽然背会,亦是为法,跟会宗并无对冲。”
那人原本在他问出白樘为人之时,就料到他将说什么,但听了这句,仍是意外,眼神中不禁透出些许欣赏之色。
却听门外另有个声音淡淡道:“白衡直所用乃是旧法,本会乃是新法,白衡直可能做到‘独视独听,独断独行’四字?”
季陶然唇角翕动,却无言以对。
国有国法,白樘自奉法而为,但正因国有国法,行事便多有约束,不得逾矩。
这也是当初季陶然激愤之下,毅然入会之起因。
门外那人哼了声,道:“你答不上来,那便也是知道原因了。‘白衡直’虽当得起这三个字,但他顽固拘泥,未尝不是自惜羽毛之故。”
话音刚落,便见一道人影踉跄入内,跌跪在季陶然跟“法座”之间。
季陶然诧异之余,定睛一看,竟不是别人,却是翰林院一位秉笔元老,神色张皇,不知为何竟出现此处。
季陶然还未发问,门外人道:“当初由仪书院因林禀正之事,虽死了一个方荏,但他的‘同好’,却多在法网之外,白衡直也派人暗中追踪调查,他也算是有心有手段了,这许多年,给他明里暗里,搜罗罪证,终究惩治了几个,然而还有更多人是白衡直无能为力者这货是人鱼?!”
比如现在跪在季陶然跟前的这位翰林学士。
门外那人停了停,又道:“那些被玩弄者,有多少可堪才俊之称却从此堕落,或死或沦丧,或者……就似林禀正一般,这些作恶畜生,他们虽未杀人,却仍是满身遍体的血腥,轻易夺走他人的前途性命,岂是白衡直所判的那些罪命所能抵过?今日,于‘渊潜’之前,就送这份大礼给白樘罢。”
季陶然似懂非懂,一直听到“渊潜”,才惊了惊。
而他身前的法座听到这里,微微垂首:“是。”
门外之人悄然无声,像是去了。
屋内法座忽又看向季陶然,问道:“倘若今日你的反叛行径不为我等察觉,查出是太极会众者,当又如何处置?”
季陶然默默道:“尚书自会依法判决。”
法座似笑了笑:“如今朝廷虽不曾大肆追缉我等,却也不过是为大局着想,迟早有一日要举国清缴,故而八座绝意‘渊潜’。但是……”
他微微停顿,才道:“你可知道‘黄诚’此人?”
季陶然有些疑惑,却仍答道:“是。”
数月前,闽地有公文递送,知府黄诚积劳成疾,因病而亡,治下百姓呈送万民书上,朝廷赞其功绩,嘉表其家人,并追赠黄诚为忠毅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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