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使被杀的案子死了三个人,侍卫萧忠是被辽国太子所派的耶律齐杀死,而耶律単作为睿亲王的替死鬼,被沈正引的人杀死……
至于最后的耶律齐,却是为维持议和局面、作为所有的结局顶罪之人,被严大淼及身后的太极会灭口。
白樘问道:“恩相为何执着于杀死萧利天,难道不知如此会影响两国议和局面么?”
沈正引笑笑:“你当,我若不对萧利天动手,萧利天会放过我?他知道英妃得罪过贵妃的事,他倒也聪明,竟怀疑英妃的死跟我脱不了干系,所以上京后暗中处处针对,所以我必定要除掉他。”
白樘道:“就算放睿亲王行动,难道他会动摇到相爷的根本?”
沈正引道:“本来倒也罢了,这京城毕竟不是他的天下,只谁知又有一个赵黼,让我不得不及早下手。”
白樘问道:“相爷如何会怀疑到殿下的身份?”
沈正引呵呵一笑,把手中的酒晃了晃:“第一,有个杜云鹤,第二,自然就是你了。”
牢房并不大,房门掩着,侍者狱卒都在外间恭候。沈正引的声音甚轻,说出口,却像是个焦雷。
他看向白樘,却见斯人仍是淡淡的,并不见任何惊惶之色,也不接口。
沈正引口吻微冷:“当初,你年纪尚小,圣上很是宠爱你,时常传入宫中说话。英妃宫殿着火那天,你也在宫内……事情如此之巧,可知我不是没有怀疑。你大概也知道,我已经查过了罢?”
白樘道:“相爷查到了什么?”
沈正引道:“那日看守宫门的侍卫,跟宫内的一个内侍,曾说起来,恰在起火之时,你曾提了一篮子的芍药花出宫。可有此事?”
白樘默默垂着眼睑。沈正引冷觑着他:“那阉奴并无出宫的令牌,那夜晏王其实也并未进宫……所以就算这阉奴再狗胆包天,也不可能有通天之能,明目张胆地送一个婴儿出宫去,想必是他将那狼崽子给了你,是不是?”
白樘依旧缄默。
沈正引看着白樘沉默寡言的模样,手几乎要将杯子捏碎:“但是此后我曾试探过你几回,都毫无破绽。我也不信你会做出此事……你难道不知道那是英妃之子?你难道不知道当时圣上是想要他死?你可知你那样做……若是事情败露,意味着什么?不仅仅是你,连同整个白府……”
一层层如惊涛骇浪,迎面扑来,然白樘依旧八风不动。
沈正引戛然而止,眼睛眨了眨:“不过,你倒是做对了。”
他呵呵笑了两声:“竟然给你做对了……本来一场弥天大祸,居然就……消弭于无形,谁又能想到呢?圣上的心意竟会转变至此……”
长长地叹了声,不知哪里吹进来一阵冷风,地上的稻草发出簌簌瑟瑟地细微声响。
良久,沈正引才问道:“难道,他是你选定的明君吗?”
他看向白樘,又道:“你同静王赵穆从来最好,我也知道你跟我一样觉着他才是明主,到底是什么让你变了,让你不再忠心于他?”
白樘抬眸:“恩相……”
沈正引道:“请讲。”
白樘正视沈正引的双眼,缓缓道:“若说要忠,我并非是忠于谁人,而是忠于大舜,忠于我国家社稷。”
沈正引深锁眉头。
的确如沈正引所说,原本,白樘心中属意的帝王人选乃是静王赵穆,然而是从何时开始不同的了?大概……就是从窦鸣远事件。
在崔云鬟的提醒之下,白樘窥知底下静王的影子。
身为朝中重臣,白樘自然心知肚明,不管是太子,王爷还是臣子之间,为了皇权,多半会做出好些不可告人的事,不过……竟为此而对赵庄下手?
这般不择手段,并不在他能接受的范围之内。这大概是白樘对静王的心意动摇之初。
严大淼之死,更引得白樘想的更多,尤其是严大淼临死之前那一番话。
随着严大淼身份的确定,严大淼那番话内中的含义,则更耐人寻味,倘若太极会那种无形的势力在背后运作操纵……倘若静王也是其中的一环,偌大的帝国,竟轮于太极会的掌握……
虽说严大淼所说的话似极有道理,初衷也非大错,但身为刑官,白樘最知道权凌于法之上,会导致什么样的后果。
比起向一个人效忠,白樘看重的,更是这个天下的太平安稳。
沈正引捏着那杯酒,定定地看了白樘半晌,许久,才道:“‘临患不忘国,忠也’,好……”
他举杯将酒饮尽:“好,我就说最后一句,——衡直,你是极聪慧明白的,圣上能这样对我,将来,赵黼未必不会也这般对你。那可是个狼崽子,你要留神,不要死的比我更惨。”
白樘闻言,目光闪烁,仿佛在想什么。
然后他说道:“恩相放心,若我也有作奸犯科之举,罪大恶极之行,自然人人可杀。若是因无妄之因欲杀我后快……我一死亦是殉国,又何足道。”
沈正引挑眉,白樘却拱手向着他深深一揖,倒退两步,才转身出门。
身后,是沈正引大笑之声,于这冷肃的天牢内回荡。
出了天牢,白樘问:“巽风同天水回来了不曾?”
浮生摇头:“四爷,出了什么事?如何先前水姐的脸色不好?”
白樘只吩咐道:“随我去一趟钦天监。”
谢府。
徐沉舟因“初来乍到”京内,如今又见云鬟安然无事,且赵黼正在府中,因此他便放下心来,又刻意回避,便欲出去逛逛。
柯宪原先在南边的时候早闻其名,如今见这位徐爷人物轩昂,并非传说中那样风流不堪,且又是南边的乡党,因此主动提出做个识途老马。
两人一拍即合,叫了两个小厮出门去了。
只崔承仍在,林嬷嬷见过小主人,不免问起侯府近况。
崔承有些心不在焉,只略说了几句……外头有人报说崔侯爷来到。
原来崔印回府安抚了老太太等,接了旨,听外头说云鬟回了谢府,忙奔赶而来。
崔承林嬷嬷等忙迎着,崔印乍然见林奶娘也在,略觉意外,却顾不上闻讯,只扫了一眼厅中,并不见云鬟,忙问:“你姐姐呢?”
崔承咳嗽了声,道:“先前……殿下来了,想必是有要紧的事,拉了姐姐进去说话了。”
崔印不知吉凶,脸色变了又变。
陈叔也在旁边悬着心,灵雨对晓晴使了个眼色,晓晴道:“侯爷且请稍等,这会子大概是说完了,待我去问一问。”
毕竟自己胆子未足,便拉了灵雨一把,两个人往内而去。
来至云鬟卧房外,两人放慢放轻脚步,听到里头并无声响。
灵雨面露苦色,晓晴也有些犹豫,因低低道:“你说。”
灵雨道:“这是谢府……你说。”
晓晴道:“殿下从来厌烦我,我再讨嫌?”
灵雨道:“也不差这一回,何况当着姑娘的面,必不至于怎么样了你。”
两人在外窃窃这会子,却听得“吱呀”一声,竟是房门在跟前打开,赵黼立在门口,冷冽的目光扫了过来:“何事。”
当下忙屏息垂首说了崔侯来到。赵黼不悦:“有什么要紧,正忙呢,打发他去就是。”
赵黼对崔家并无好感,除了崔承,连带把崔印也不喜了,正此刻,身后云鬟道:“不可这般。”
赵黼忙回头,见云鬟已经整衣肃容:“我得见一见爹爹。”赵黼还欲说,云鬟先对晓晴道:“去说一声儿,我即刻出去了。”
两个丫头如蒙大赦,双双先去。
待他们去后,赵黼方道:“这崔家对你也算是很够了,先前不是他们出首告过你么?见他做什么。”
云鬟淡淡道:“别人怎么样,我并不在乎。只是父亲跟承儿是好的。”
当下就把那日朝堂上崔印崔承拼死相护一节都说了。
赵黼闻听,才将她又抱了抱:“原来我的丈人仍是好的,这样我也就放心了。”
云鬟唇边一挑:“什么丈人,亏叫的出口。”
赵黼手上紧了些,咬着耳垂道:“你还不认?这会儿又嘴硬……”
云鬟只觉得耳朵上濡濡湿湿地,忙扭开头:“不要只是闹个没够。”推开赵黼,低头打量自己的衣裳,又整了整上头的褶皱。
赵黼笑着点头,见她肩头的系带有些歪了,便伸手替她理了一理,道:“已经很好,皇帝都照样见得。”
当即赵黼便陪着云鬟外出,果然跟崔侯见了。父女相见,又似隔世,不免彼此落泪。
崔印年轻时候大为风流薄情,如今年长了些,思及往事,又想云鬟一路而来所经历这种种……崔印本就是个性情佻达的,对云鬟女扮男装的事并不似迂腐士人般骇惊似对异端,何况云鬟曾相救过崔承性命,个中所感,可谓一言难尽。
碍于赵黼在旁,崔印并未跟云鬟畅谈,只说道:“圣上早上发了旨意,恢复了你的身份,赦免了你的罪过,且多有嘉奖,如今你可愿意随我回府么?”
崔印虽如此说,却也知道云鬟未必肯,果然,云鬟还未回答,赵黼在旁边轻轻地捏了捏她的胳膊。
云鬟垂睫道:“多谢父亲,只是我若回去,必然又有许多波折,恐怕对长辈身上不好,不如还是在这里妥当,请父亲恕罪,回头亦替我多告罪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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